《桃花不见》傅来思

3、第 3 章

　　树上的少年解开面上盖着的一册薄书，略带不耐地拂去头上白色的花瓣，缓缓直起身。清风吹过，夹带着一阵悦耳的笑声。少年抬眸，就着树枝的高度，向院内望去，果然是她。少年轻笑，伸手从书上摘下几枚果子，朝院子里掷去。果子砸中了院子里戏耍的少女，少女恼怒地抬起头，一眼便望见了树上的人儿。少年不在意地耸耸肩，然后双手抱拳，粗糙地朝少女行了个礼，悠悠开口道：“在下徐长卿。”说罢，弹了弹麻布衣角上的灰尘，轻盈地自树上一跃而下。
　　自此，便算是结识了。

　　几年之后……
　　春日伊始，空气里的寒意还没有完全退去，目之所及也并没有见到春日里该有的欣欣向荣的景色。所幸阳光明媚，倒是有几分春天的意思。徐长卿背着包袱，晃晃悠悠地自陌上走过，时不时地饮两口手中的酒。
　　“哟，这不是长卿吗？”“可不是，他不是上京求官去了吗？咋又回来了？”田埂上歇息的农人见到了他，一下子炸开了锅。“哎，长卿啊，这是长卿吧？”有人不确定地开口道。长卿面带微笑，答道：“李伯，可不就是我嘛，几年不见，您又硬朗了不少啊。”“这小子，还是这么会说话。”李伯满脸带笑，刚想上去再与长卿多聊两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略带担心地问道：“长卿啊，你就这么回来了，以后还回去吗”长卿将手中的书随意地卷起，塞进了包袱中，不在意地开口：“嗯，不回去了，没意思，不去了。”听语气，像是有点醉了的意思。“那你娘……”“我娘还不知道我回来了呢，对了，我得先去向她老人家请安，就不多聊了啊。”说罢，摇摇晃晃地沿着小路向前走去。众人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皆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推开低矮的院门，长卿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不大的院子里，一个老妇人正低头忙碌着，长卿随手丢下包袱，快步走上前去，干脆地跪了下去，开口喊道：“娘，孩儿不孝！”妇人愣了一下，缓慢地回过头，见到面前的人后，泪瞬间盈满了眼眶：“儿啊！”她弯腰想要将人扶起，长卿顺着母亲站了起来。妇人似乎想起了什么，疑惑地开口道：“你怎么回来了？是休假吗？”长卿没有回答，老妇人无声地望着他，不久便明白了过来。“你这个不肖子，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如今，如今……你可要为娘怎么活哟。”顿了顿又开口道，“即便是死了，也没脸去见徐家的列祖列宗了。”长卿无奈地苦笑，将母亲搀扶到一边坐下，解释道：“娘，并不是儿子真的无心向上，只是志不在此。即便是勉强为之，也不必不能成就一番大事。”长卿为母亲倒了一杯水，服侍她喝下，又悄悄地观察了一下母亲的神情。“娘亲，我是您的儿子，您自然是最懂我的。”“你…….”妇人本还想说什么，她抬头看到了长卿坚定的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见目的达到，长卿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殷勤地替母亲捶背。
　　长卿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梨树，上头还没有开花，这树倒是比先前又高了不少。他麻利地爬上树，视线越过高高的围墙，向院里看去。院内的小姐也恰好抬头，俩人视线相遇，皆是默契地一笑。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似乎是在一夜之间，乡野间的花都开了，一丛胜一丛的艳丽。长卿最中意的还是县令府院墙外的那棵梨树，此时正是梨花开的最好的时候，在树下席地而坐，吹吹风，或是弹琴或是吟上几句诗词都是十分惬意的。说起琴，这县令倒是个爱琴之人，家中收藏名琴无数，生得一女更是名为绿绮，绿绮自幼也是极为擅长弹奏古琴。喜欢弹琴的女子本应该是一副温婉贤淑的闺秀，可偏偏……想到这，长卿不禁笑出声来。“在琢磨什么呢？这么高兴？”说着将手中捧着的小坛递给长卿。“喏，我爹新酿的。”长卿高兴地接过，揭开盖，大大地饮了一口，赞道：“果真是好酒！”两人背靠着梨树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到了最后基本就是玲珑一人在自言自语了。“喂。”见长卿不出声，绿绮知道，这家伙多半是又睡着了，她不满地推了长卿一下，却没有推动，便索性作罢，学着长卿的样子，背靠着梨树，闭上了眼。半晌，绿绮像是自言自语地开口道：“呆子，我很喜欢你，你喜欢我么？”说罢，自嘲似的笑了笑。一边的长卿却突然将头靠了过来，轻轻依在绿绮的肩头似是梦语般：“你喜欢我，我自然也是喜欢你的。”一阵风吹过，绿绮的脸瞬间嫣红了起来，在白色的花间，分外好看。“那你什么时候去我家提亲？”一瞬间，静谧朦胧的氛围便被这句话打破了，长卿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便等到我寻到了合适的聘礼吧。”
　　此后，徐长卿便仿佛消失了一般，几日过去了，几月过去了，绿绮甚至开始怀疑，梨花树下的那一番誓言是不是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她又想起了当初长卿离开时候的情形，也是那么一个普通的傍晚，第二日长卿便不见了踪影，一去便是三年。这次又是几年呢？绿绮无奈地想。
　　长卿在寻找一把琴，一把名为绿绮的琴，尽管走遍了好些个地方依旧没有收获，但潜意识里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寻到它。
　　时光一点一点地淌过去，在第三年的初春，长卿做了一个梦，一个关于绿绮、桃林与梨花的梦，梦醒时，长卿恍惚地难以自控，最清晰记得的是一树白的耀眼的梨花。片刻后，长卿平静了下来，了然一笑，竟是连夜出发，向家乡赶去。
　　到达的时候恰逢花开，长卿顾不得休息，几乎是飞奔到那棵常去的梨树下，徒手在树下挖了起来。长卿并不感觉累，心中弥漫着一种心愿即将得偿的兴奋。
　　清晨的时分，太阳还没有升起。绿绮隐约听见有人在弹琴，她疑惑地侧耳，细细聆听。她隐约感觉到琴声里隐藏了太多的情绪，最多的是呼之欲出的喜悦，甚至连带着自己的心也加快了跳动。绿绮连忙起身，匆匆穿上外袍，甚至等不及梳洗，就冲了出去。果然，绿绮在梨树下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但在微熹的晨光里又似乎有点不真切。绿绮犹豫地走上前去，恰好长卿抬起头来，二人相视一笑。长卿站起身来，双手将琴递到绿绮的面前：“绿绮，你的琴，这次，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光不知从什么地方涌来，照亮了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开放的一树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