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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生存意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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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空气中到处含有尖锐冰凌般潮冷的什刹海来说,纯粹温暖平整的天光的确难得。暗魇走出圣歌大门的时候,傍晚的夕光迎面慵懒地洒在少年美好的面部棱角上。
圣歌学院的初步了解,最初试炼都已结束。忘川让少年们各自回家一趟,拿好生活必需品,正式进入学院学习。
雅卡西那小子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跟莫邪混得很熟。虽然是单方面的,但是他那种不怀城府的模样似乎也并不惹莫邪讨厌。也就是在这样的自来熟中,暗魇才知道原来莫邪家离他家很近。
“哎哎,这可真是说的,你们两个是邻居都不认识。”雅卡西走在暗魇后面,感叹世态炎凉。
暗魇抿抿嘴角,不理他。倒是与雅卡西并肩走的莫邪开了口,“你的魔医术那么厉害,我说,暗魇,你以后想成为战地医生么?”
暗魇停住脚步,挺拔的身躯挡住了前方水汽般的阳光,像是一片静止的阴影。
“怎么了?”后面两个人一脸问号。
“不是。”暗魇侧过脸,莫邪可以看到他深不见底的瞳孔,“虽然我的家族世代传袭魔医,但当医生并不是我的志向。”
“我记得大哥说过哎,你想成为出色的战士是吧?”雅卡西双拳一捶,然后用手肘碰碰莫邪,“他可是非常热衷于魔法和武斗呢。”
“总共就这两样力量,等于没说。”暗魇回过头继续走路,“赶在天黑之前把进学院的事情打理完了才好。”
雅卡西还在那里想这一泼冷水的意思,莫邪一甩头,示意他不要再装雕像。
莫邪的家在暗魇家后面,这么近的距离却没有造成两个人任何的交集。暗魇站在家门口,“莫邪,准备完了来找我吧,一起去圣歌。”
“哦。”莫邪点点头。暗魇看着他走远,那么坚毅的气息不会来自于一个少年的生命历练。那双尊严的眼睛下面,写满了太多还未解读的故事吧。
“暗魇,站在门口做什么,回来了就进来。”房门打开,母亲奥黛拉的黑紫色瞳孔在慵懒的阳光下闪出沉沉的光芒。
“知道了,妈妈。”暗魇走进屋子,顺手关上门。
“打个赌,你们一定没有入学考试。”门合上的时候,暗魇听到了父亲的声音。暗夜叼着他最喜欢的烟斗,坐在桌子前面研究着自制的医器。
“这种东西不是在爸爸入学的时候就已经废止了么?”暗魇脱下外套,拉过椅子坐在父亲对面。
暗夜从滑落到鼻梁下方的眼镜之上看了儿子一眼,放下手中的零件靠向椅背,“战争,战争。如果不是因为这是阿卡尔奇的命运怪圈,怎么会有这种全民战训。圣歌学院是我们魔族的第一力量基地,连考试这东西都不用了。”
奥黛拉走过来,递给暗魇一杯凉茶,“年纪大了真是一件可怕的事,竟然学会了唠叨。”
暗魇笑着摇摇头,喝下一口凉茶。在暗夜摘下眼镜想要回驳点什么的时候,他就着杯子边缘向父亲挥了挥手,“吵架你从没赢过,爸爸。”
“我只是想证明我年纪没有多么大。”
放下杯子,暗魇半站起来望着奥黛拉,“妈妈,我的东西都收拾出来了么?”
“从来都是对你妈妈不放心。”奥黛拉背对着暗魇忙活晚饭,“明天一早就入学么?”
“嗯。”
“感觉如何?跟你一起的那些孩子们。”
“怎么说呢,都差不多吧。”暗魇推开椅子,想起了莫邪坚毅的脸庞和秋若水清澈的瞳孔,“没有多么出色的,也没有很差劲的。”
“这一届你们的导师是谁?”这句话的尾音是奥黛拉一声轻轻的“该死”,她不小心弄洒了果酱。
“忘川。”暗魇正在打理母亲为他准备的生活必需品,“说是大贤者,看样子是专向魔法的。”
暗夜再次从手中的工作里抬起头来,扶了扶眼镜。“哦,你碰上了忘川那小子?”
暗魇拎起一件外套转过身,边拍打边说,“爸爸的熟人?”
“那小子脾气很古怪。我们曾经一起参加去阿兰若山谷的远征队,我可领教过。”暗夜笑着发出感慨的声音,把两片零件组合在一起。
“他的魔力如何?”暗魇包好包裹,直起身子,两手放在腰上。
“大贤者,你说魔力如何?”暗夜并不抬头,“对于他这个能力层级的人来说,他算得上是拔尖的。但是这么长时间了,他好像没有再提高等级。”
“为什么?”
“鬼知道为什么,应该是他的身体结构不允许吧。”暗夜的声音在逐渐响起来的烹调声中有些飘忽,“如果变强的代价是没有享受强大就死掉,谁也不会这样选择的。”
暗魇没有说话,英俊的面容在暮光下半明半暗。
强大。弱小。生存。死亡。
“导师,除了战争和杀戮,我们还能找到其他活着的意义么?”
暗魇低下头,揉了揉微痛的眉心。“对吧,儿子?”暗夜的话传进他的耳朵。
“什么?”他抬起头。
“你应该认真听你老爸说话,能听的机会不多了。”暗夜站了起来,走到暗魇身边揉了一把少年的头发,“我是说忘川那家伙一定对你们说了现在不退缩就到死都不退缩的话,虽然刺耳,但是属实。你也别当笑话听,既然选择了,就好好地干下去吧。”
看着父亲严肃的表情,暗魇歪头笑了笑,“即将告别免费的人生教育课还真是舍不得。”
“你们两个省着嘴过来吃饭。”奥黛拉解下围裙挂在墙上。
“好了,吃饭吧。”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暗夜冲他一晃头。少年结实的肩膀在他手心里留下的触感久久未散。
这小子,长大了。
暗魇家的房子正对着东方,暮光退得早,每天晚上都比别人家早一点点起灯。暗魇把带着余火的沁香木甩灭,然后顺势仰靠在简易的床上。
今天展示的魔医术实际上算是逞能,凝聚过魔气的手指现在仍然发出隐隐的灼痛。不过从秋若水手腕的瘀伤程度来看,她所用的黑魔法也有着厉害的反噬能量,用上这种程度的魔医术也不算小题大做。
一个温静的女孩子,研习最阴暗最危险的黑魔法。一个年龄不算太大的少年,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坚毅气息。还有某个脑筋从没灵光过的人,本能里扎根着成为魔族骄傲的梦想。
这就是魔族的少年。为了种族的命运,一生的纹理都缠绕在这片挣扎着生存的大地上。
所谓生存,就是这样,为了种族的存在与荣光,战斗到呼吸殒灭的最后一刻。
淡薄的灯影被来自外面的一束光遮了一下,暗夜站在微敞的门外,“小子,出来一下。”
“这么晚了爸爸还不睡?”暗魇双腿一加力从床上起来,把门完全打开。
“来,给你看点东西。”
暗魇跟在父亲身后走向家里最老的房间,“爸爸那些充满历史的收藏?”
“不止。”暗夜笑了,在一堆看样子差不多与家族的历史一样大的古书里翻着什么。
“拿好。”再次站起身,暗夜的手里多了一样泛着沉暗金属色的棱角尖锐的东西,“这是我们家族每一代的交接。现在到你。”
灯光有点暗,暗魇拉着父亲的手移了两步,在可以照亮视线的光影下看着他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枚徽章,年代相当久远。连坚固的金属也已经被岁月打磨出古老的痕迹。
“魔徽的形状?”暗魇想起了圣歌宿舍楼楼顶的青铜雕塑。
“它属于我们圣战时代的先祖。”暗夜的声音庄严得就像是在念命运的预言。“我们的先祖跟随紧那罗王上征战天魔战场,他们不仅是战场是出色的战斗力,还是事关军队命运的魔医。因为那一次家族动用了全部的精壮力量,差一点家族覆灭。我们还能作为暗氏家族的后代存在,实在是钻了命运的空子。”
暗魇只知道家族里世世代代都是天魔战场上的主力和医疗力量,没想到在百年圣战当中,家族把自身的存亡如此紧密地与魔族命运缠绕在一起。他能够听到心脏沉沉的撞击。
“那么,这是王上给我们家族的勋章?”
“嗯,它是按照紧那罗王上的魔徽形状打造的。这是我们家族无上的荣光。”暗夜将徽章放进暗魇掌心之中,握紧他的拳头。“暗魇,我知道你经常会想生存意义的问题。还有人想过这么每分每秒面对生死,在剑锋与鲜血中牺牲生命的时光,到底值不值得。答案是没有的,想了只会让人痛苦。命运这种东西,不可能凭着一腔热血,说要改变就能动手。如果不去战斗,不去牺牲,我们根本连存在都无法做到。”
“我明白。”暗魇握紧五指,“很早就明白。”
“你说你明白,”暗夜回过神,整理那些有点散乱的古老藏物,“但是我知道,有很多人无法对此释怀。热爱魔族是我们所有人的本能,但都无法做到什么都不想地去牺牲全部。”
“不要把生存意义的苦恼当做借口,魔族不存在我们也根本不会存在。”暗魇的模样,就像是重复着一个遥远的先知给他的箴言,“命运无从选择,我们能做的只是不要向它缴械。”
“不管你是不是明白,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很欣慰。”暗夜看着家族几代以来天赋最高的孩子,“我只参加过远征队,没有真正地上过战场。新的战争只是时间问题,我倒是很羡慕你,能够有更多的时间征服战场,保卫魔族。”
“没有真正地上过战场是爸爸的遗憾?”暗魇笑了一下,勾起徽章的别针带在胸前,“战争与杀戮这种东西,存在得这么合理啊。”
暗夜把头发向后拨了拨,“暗魇,我们是生在阿卡尔奇大陆啊。”
紧那罗之徽在少年结实的胸前闪烁着沉肃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