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隔阂 ...
-
十月,李世民登基已久,宫中议论纷纷——哪位皇子的母亲被册立为皇后,成为众臣争议之事。
长安殿的晨光透过朱红宫门洒进来,映在殿内的金色地砖上。舒涵踏步而入,白衣随风轻摆,她微微躬身行礼:“臣女舒涵,叩见陛下。
“舒涵……”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柔情,却又迅速被理智压下。
舒涵的目光落在他眼里,清澈而坚定,她轻声道:“陛下近来可安?”
李世民稳了稳呼吸,抿唇一笑:“平安,只是殿中事务繁杂,偶尔想起长安街头,竟生几分怀念。”
舒涵轻轻一笑,像是回应,又像带着些许调侃:“陛下竟还能记得街头景致。”
李世民缓步走到舒涵身旁,“舒涵,”他低声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试探,“你可想要皇后之位?”
舒涵抬眸,眼中清明如水,笑意淡然:“陛下,臣女无私心,尊重陛下之选择。”
李世民微微蹙眉,目光中闪过一抹复杂,“若是你有私心,恐怕连朕也要怕你。”
舒涵苦笑,轻轻低下头,指尖轻抚衣角:“陛下,臣女自知,若真有私心,也不会让它凌驾于理智与忠诚之上。”
李世民神情微动,目光凝视远方窗外的庭院,低声道:“若有一天,朕出兵突厥,你会恨朕吗?”
舒涵抬头,眼神坚定而柔和:“不会,陛下。”
李世民侧身,看她的眼,心中生出一种奇异的安稳——她聪慧、克制、无私,却又忠于他,忠于大唐。
这一刻,他明白,无论她身在何方,她的心始终与他同行。
两人的沉默,在这金碧殿宇中,像是岁月轻轻流淌,温柔而坚定。
殿外风起,卷起她的衣袂。她行礼退下,那一声声“臣女”轻若尘埃,却在他心里,重如金石。
他回身,目光落在御案上那一封未封的诏书。
那是中书省呈来的拟册皇后旨稿,空着的名字在白纸上刺眼。
“舒涵……”他轻声念出,声音低得几乎要被风吞掉。
他本可以写下她的名字,只需一笔——她就会成为天下共仰的皇后,母仪天下,尊贵无双。
可他终究没有落笔。
他明白,自己登上帝位的那一刻,就注定要舍弃某些柔情——而那被舍弃的,也是他唯一想要留住的人。
他自嘲般一笑,低语道:“她说她无私心,可她若真有私心,朕反而能安心些。她太懂取舍了,懂得让朕放不下。”
风从缝隙中灌入,吹动他衣袍的下摆。
他忽然想起那年十四岁的她,骑马立于雁门尘土上,眼神清亮如霜。那一刻,他第一次生出“惧意”——惧她太明白,惧她看穿他所有的欲与计。
如今,他贵为天子,而她依旧能让他心生动摇。
李世民慢慢走回御案,提笔,又放下。
“舒涵,你说你不会恨朕。”他苦笑,喃喃道,“可有一日,若朕的天下碾过你的故国,你还会这样看我吗?”
他望向殿外,晨光正盛。阳光映在他眼底,却映不进心里。那光太明,太冷。
他忽然想起舒涵行礼时那句:“臣女舒涵,叩见陛下。”——不是“臣妾”。
他愣了良久。那一句“臣女”,隔开了他与她的距离,也点破了她的清醒——她知道他登基那一刻,他们的情分就已经改变。
他终于轻轻叹息一声,闭上眼。
“罢了……若她愿意远离权势,朕便替她守天下。若她不求名分,朕便一生记她名字。”
贞观元年十一月,宫殿庄严,朱漆殿门上悬挂的金绣幔帷在晨光中微微晃动。长孙氏正式册立为皇后,殿内文武百官肃立,香烟袅袅,金烛高照。
李世民端坐高殿之上,龙袍金线闪烁,他的目光扫过殿中所有人,最后定格在长孙氏身上。
他缓缓起身,步履稳健而有力,将金册递至长孙氏手中。
长孙氏双膝跪下,低头接过金册,抬眸时,眼中满是敬意与柔顺,。
中书省官员缓步上前,手持诏书,宣读册立皇后之令。
舒涵立于殿侧,她的目光短暂掠过李世民的身影,却未停留,像风掠过松林,只留下淡淡的余香。
她清楚,权位从未属于她的目标。大唐的安宁,才是她心中真正的目标。
殿内回响着官员洪亮而整齐的声音,肃穆而威严。文武百官齐声跪拜,回声在金碧辉煌的殿宇中连绵不绝。
贞观二年正月,夜色无声,宫灯明灭。羽明宫的檐角覆着薄雪,风从殿外掠过,吹动帘纱。
舒涵靠在窗前,指尖轻触一枝早开的梅。枝头冷香,像极了她自己——清醒、孤绝,也再难温柔。
案几上摊着《史记·留侯世家》,她的目光却落在那句“功成而退,天之道”上,久久不动。
上元节华灯初上,宫中花灯悬起五彩光影,映在雪地上,闪烁如星。舒涵牵着两岁多的李承风的手,轻步走在羽明宫的小院里。
李承风抬头看着五彩灯笼,眼睛亮得像夜空中的星子,忽然又歪着头问:“阿耶呢?”
舒涵一怔,指尖微微颤动。她蹲下身,把承风揽入怀中,低声柔声道:“阿耶在远方呢,等他不忙了,就会回来的。”声音轻得像风,却带着一丝未曾示人的颤抖。
李承风眨眨眼,又指着一盏红色灯笼:“他会来看我吗?”
舒涵笑了笑,笑容却带着决绝与疏离:“会的,但要等很久很久。你要像梅花一样,耐得住寒冷,慢慢长大。”
她抱着他,任风铃声穿过雪夜,敲在人心上。
承天门外的宫道上,夜色微凉,华灯初上。李世民独自坐在殿中,手里把玩着一枚小巧的玉佩——承风的礼物。
他想着羽明宫里的母子。两岁多的承风此刻已经学会走路了,也会喊“阿耶”了吧。
他起身,踱步到窗前,看向北方羽明宫的方向。宫灯在雪地上映得忽明忽暗,仿佛隔着一层雾气的世界。
李世民闭上眼睛,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玉佩,低声呢喃:“承风……阿耶什么时候才能见你一面?”
他知道,舒涵从不求宠,不是拒绝他,而是为了保护儿子。
李世民无奈地握紧玉佩,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心底生出无力与渴望交织的酸楚。身为皇帝,他可以运筹帷幄,却无法跨过那道小小的宫墙,去抱自己的孩子。
三月初春雷初起时,长孙皇后已册立数月,受百官朝贺。羽明宫无人言语,只余风铃轻响,声声敲在人心上。
舒涵抬眼,看向北方承天门的方向。那是皇宫的心脏,亦是她无法再踏入的世界。
她轻声呢喃,像对风,又像自言:“那天以后,他的天下,不再有我。”
她并非怨。只是懂了。她杀了李建成,篡改了历史,让李世民提前登基。每一夜,她都会想——自己究竟是救他,还是毁他?
未来已非她所知的未来,命运脱离了她的掌控。她梦中常见火光与血河,看见自己的儿子李承风被卷入权争,被兄弟相残的宿命吞没。
她不敢再靠近李世民,怕再多一个“因”,就会造出一个更可怕的“果”。
于是她冷落他,避开他,不是恨,而是惧——
她怕自己爱得越深,命运就越无情。
初春的阳光透过宫窗洒进羽明宫,风轻轻拂过帷幔。
舒涵独自坐在案几旁,为承风梳理细发。孩子正懒洋洋地伸着手指,偶尔咿呀几声,打破宫中的静谧。
外头,宫女小声禀报:“陛下今日赐宴燕妃、韦妃、杨妃、阴嫔,皆入后殿赏春。”
世人皆知:仪妃尚在,却无宠、无名、无声。
连皇后也不问,只叮嘱人——“勿扰羽明宫。”
御花园中,春风吹动花枝,洒下斑驳的光影。长孙皇后端坐正位,眉眼间自有威仪。
她目光如水,平稳而深邃,扫过众妃嫔的面容:燕妃的轻笑、韦妃的温柔、杨妃的娴静与阴嫔的聪慧,皆在春日阳光下盈满生气。
李世民行至宴席之间,身着锦袍,众妃起身行礼后他缓缓落座,眼前的妃嫔们皆神情得体,笑语轻扬,礼乐声流淌在春日之下。
长孙皇后缓缓开口:“臣妾遵奉陛下旨意,今日赐宴未邀羽明宫。”
李世民不置可否,只淡淡颔首。
长孙皇后知道,有些隔阂,不是她能触碰,也无需触碰。
春日宴继续进行,殿中香气与笑声交织,玉盘珍馐摆列,丝竹乐声飘荡。
每当夜色最深时,李世民批完奏折,抬头看向北方宫阙。他知道她在那里,灯火常明。只是那光,不再为他而亮。
他曾踏平乱世,征服天下;唯独——败在她的沉默里。
贞观二年九月秋风清冷,落叶随风卷过宫墙。羽明宫内,几盏宫灯微微摇曳,映着案前的小桌,上面摆着承风三岁的生日糕点和几只小巧的玩具兵器。
舒涵坐在桌旁,手轻轻抚过小桌上的点心,目光温柔而深远。她看着跪坐在旁边、穿着青色小袍的承风,眉眼带着稚气,却已露锋锐。
“母亲,父皇怎么不来呢?”小小的声音带着困惑。
舒涵微微抿唇,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他……忙于朝政,忙得连过宫门的时间都没有。”
承风用小手抚过母亲的脸,眸光清亮:“我可以去父皇的书房吗?看看他?”
舒涵轻轻摇头:“不必。你还小,北宫的风大,书卷多。将来,你会有机会走得更远,也会自己去见父皇。”
她伸手,将一支小笔递给他:“记住,承风,锋锐可以亮眼,但心要柔软。你是我的儿子,更是李承风。”
承风低头,认真地点点头,随后将玩具兵器成小阵,偶尔抬眼看看母亲,像在寻求认可。
舒涵站起身,走向窗边,轻轻推开窗扇,让风带入些微花香与晨露。
她轻声喃喃:“十余月来,他从未踏入羽明宫。我们的心,也隔着宫墙……可孩子在这里,我便有一丝属于自己的世界。”
贞观二年十二月深夜含元殿内烛火低悬,纸卷与兵图散落一地。风从殿角穿堂而过,卷动案上帷幔,发出轻响。
李世民独坐案前,龙袍未褪,却无半分朝堂的威严,只剩下长夜的孤独。
一年来,他以“政务繁忙”为借口,把自己包裹在钢铁般的日程里。每天披阅奏折,批示政令,稳天下事。
如今朝政越来越平稳,边疆安定,百官循规行礼。他再也找不到借口,让自己沉浸在忙碌中。
“她……还在羽明宫。”他低声自语,语气里有不易察觉的怅惘。
一年多来,他从未踏入那扇门。不是忘记,而是怕面对。怕看到她清澈的眼神中,有他不愿面对的责问;怕触碰她微微颤抖的手指,像触到自己无法收拾的过去。
他闭眼,回想起舒涵曾站在晋阳的夜色中,淡然如风,却能一眼看穿他心底的焦躁与野心。那时他是少年,勇猛而孤独;如今他是帝王,权势与孤独同在。
“可我舍不得她。”他低低喃喃。
那不是私情的念头,而是——她是那个能够与他并肩,却又不夺他命运的人。
她的聪慧、冷静、无私,如今成了他权力世界里唯一无法替代的存在。
他的手微微握紧,像抓住什么,又像放开什么。他与她的沉默不是裂痕,而是深渊,但他明白,再不去,她的影子会一直在心底延伸,压得他透不过气。
李世民缓缓起身,步声沉稳,却带着少许颤意。“她无需我解释,也无需我宠爱。”他在心里说,“只要她在,便足够。”
夜风拂过,他拉紧衣袍,目光坚定。
今晚,他会去羽明宫。不是为了弥补过去,也不是为了炫耀权势,而是——让那段沉默,有一个句号,让她知道,他从未舍得。
他伸手,轻轻抚过案上兵书,仿佛触摸自己仍未完成的岁月。然后,脚步缓缓踏向那扇熟悉而陌生的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