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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归处 ...

  •   夏日的北疆,风里夹着草原的干燥与泥土的味道。处罗可汗端坐于帐内,炭火温热,却难以驱散心中的思绪。

      信终于到了他手中——来自远在长安的舒涵,字迹清晰却带着宫闱的沉稳与心意。

      他缓缓将信展开,眼神落在那些熟悉的字句上,他沉默良久,低声自语:“女儿平安……父王心安,却又不免挂念。”

      提笔,他将墨汁沾满砚台,取出信笺,手指微微颤抖,像触碰到女儿的呼吸。

      女儿安:

      父亲得汝来信,知汝平安,心甚慰。自汝远离故土,历经岁月风霜,父王虽不能伴侧,却时时思念。北疆风烈,草原辽阔,愿汝于长安保心如风,安而自在。

      承风幼子聪慧,父王自当为之祈福,亦望汝为他引路,使其继承父族之志,承我血脉之风。

      父王年长,阅尽沙场风雪,却知汝心之坚韧,足可护持家国。安心去做汝所愿,心安即是福。若风再起,乃父王心随北风,寄汝安宁。

      落笔时,墨迹浓重而稳健,火光映在纸上,闪着温暖的光。处罗可汗将信折叠,用族印封口,封存了自己的牵挂。

      他起身,披上厚重披风,吩咐随从:“此信交由巴尔图,送往长安,务必稳妥。公主在长安,亦是北疆的一部分,我的牵挂随信而行。”

      帐外风吹过,卷起草原的干草和尘土,他凝视远方的天际,闭上眼睛,仿佛看见宫阙间的白影——女儿的身影,仍在风中自由,坚定如昔。

      七月中旬,太极殿灯火如昼。金烛万盏,香烟袅袅。乐工以胡笳起调,宫人执玉盏行酒。
      突厥使臣巴尔图身披貂裘,言笑之间,目光锐利而试探。

      李世民端坐主位,金冠垂珠,神色宁定,语调不疾不徐。
      舒涵坐在右序,衣色如霜,凤钗掩光,眉目低垂。

      酒过三巡,使臣举杯起身,朗声道:“新帝登基,四海称庆。我突厥可汗特命我来贺,并愿以北疆三部马政,重修旧约,以示和好。”

      李世民略一颔首,微笑不语,只抬手示意中书令对答。群臣皆知,这是试探:突厥口中的“旧约”,意味着唐初的贡盟与地界重新议定。

      舒涵微微动容,却仍稳坐。
      她知——若此刻李世民应承,唐廷势弱;若拒之太坚,则旧怨复燃。

      她缓缓起身,温声说道:“突厥与大唐,本为兄弟之邦。昔年疆界虽定,世事更迭,如今新帝登基,正该以新礼续旧谊。然则‘旧约’不若改称‘新誓’——愿两国以新朝之德,定太平之信。”

      巴尔图目光一闪,沉吟片刻,拱手道:“公主之言,诚为远虑。”
      李世民淡淡一笑,眼底有光:“仪妃此言,正合朕意。”

      此言一出,朝中诸臣皆明白——帝心所向,已由她引出。

      场面瞬息缓和,乐声复起。
      宴至中段,宾主欢洽。金樽流转,笙歌不歇。
      忽而,巴尔图起身,衣袂微拂,双手执一方小锦匣,步至殿前。

      “陛下,”他高声道,语气恭谨却带着几分突厥式的直率,“此匣原为可汗贺礼,然途中得北使来报:中有家书一封,当转交贵国仪妃。”

      殿中一瞬静。巴尔图举匣而立,目光却落在舒涵身上,含着一丝复杂的敬意。

      李世民微一抬眼,眸光深不可测。
      他缓缓点头:“既为可汗所托,便交予仪妃。”

      近侍接匣而来,呈至舒涵案前。
      锦匣温润,上覆突厥花纹的细金线,一看便知来自北地王帐。
      舒涵抬眸,神色如常,只是指尖微颤。

      她俯身接过,淡声道:“臣妾谢陛下,亦谢可汗挂念。”
      语毕,轻轻将匣置于案侧,不再多言。

      李世民侧目望她一眼。她仍微垂睫,神色温顺如常。只有他注意到,她握着匣盖的指节微白。

      他举杯,轻声道:“仪妃,今日你以一言解朝局,功莫大焉。”
      舒涵微微福身,声音如风过檐:“臣妾不敢。臣妾不过言两国之和,不敢及政。”

      李世民凝视她,缓缓一笑:“你从不及政,却常解朕心。”
      殿上众臣低头,不敢声。风声掠过殿顶,似远似近。

      舒涵垂眸,唇角含笑:“陛下心系天下,臣妾不过是微尘一隅,怎敢言解。”
      她说完,起身执盏,缓缓行礼,饮尽杯中酒。

      李世民看着她,眼底的情绪一瞬间深不见底。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
      她的克制,不是冷,而是痛。
      她的淡然,不是忘,而是早已将他放在心底最深处,不可言、不可触。

      羽明宫内,夜深。
      长安的风从朱墙外吹来,带着一点花香,也带着一丝尘。

      殿中烛火将熄,她独自倚窗,那封信被轻轻展开,纸上父亲的字迹熟悉而坚定,带着北疆干燥风沙的味道,也带着一份迟来的温暖。

      她的手微微颤抖,指尖触碰到那些浓墨书写的字句,仿佛触碰到父亲久远的呼吸。

      风从窗外吹进,掀起帷帐,也吹得她胸口微微起伏。泪水悄悄滑落,她抬手想要拭去,却发现无法阻止心底的情绪奔涌。

      舒涵低低呢喃:“我从北地来,草原的风烈而直。在那里,风要掠过千里的旷野,才懂什么是自由。而这里的风,要绕过宫墙、金瓦、重门,才能找到一点出口。就像我。”

      风吹动她的鬓发,她轻轻笑了一声。

      “聪慧的人,不能哭。哭了,就输了。所以我学会沉默,学会看势,看人,看时局。只是,有时夜太深,我也会忘记,自己究竟是突厥的舒涵,还是大唐的妃,抑或只是……一场局里的一枚子。”

      她的手轻轻按在心口,泪水再次涌出。
      “可这枚子……若不是心在其中,又怎会走得这般疼?”

      她想起少年时的风,想起他骑马迎风而来的笑,想起自己说过的那句“愿天下太平”。
      原来她要的不过是一个无乱的世,而不是一个能相伴的人。

      她抬眼望向窗外的月。
      月光冷极了,白得像霜。

      “世民说,长安是我的归所。可我知道,归所不在地。若有一日,风能在两国之间安然吹过,那才是我的归处。”

      她伸手去熄烛,烛光在指尖摇曳。
      “若我终归于尘,愿这尘能落在风里,落在他走过的路上,落在天下未乱的那一刻。”

      火光一灭,黑暗如潮水般淹没殿中。
      只剩一阵风,从窗外缓缓掠过,
      带走她最后一句话——

      “我不求被记得,只求有人,懂我为何而来。”

      宴散,宫中鼓乐渐息。
      群臣退尽,灯火一点点暗下,只余檐角风声,轻敲玉漏。

      李世民独自立在太极殿前。
      风带着酒气与檀香从袖间掠过,他仰头,看那一轮悬在宫阙上的新月。
      那光极冷,冷得像极了她今日的微笑——恭谨、淡远,却隔着岁月的厚墙。

      他缓缓沿着回廊而行,脚步无声。
      直到前方羽明宫,依旧灯火未息。

      他本不欲惊扰,然而那缕烛光太安静,静得像一段未尽的心事。于是他停下。

      门扉半掩,风自门缝卷出一阵微凉的气息。
      他透过那一线空隙,看见她坐在窗前。她正展开那封信,灯火摇曳在她的眉眼上,照出一种极柔的光。

      她读着读着,指尖轻轻抚在纸上,唇角颤了颤。
      泪珠在睫上闪了一瞬,被她极快地拭去。
      整个人仍保持着仪态,只是肩头微微一抖。

      李世民的心,忽然一紧。这一幕,比千言万语更重。
      原来她也会落泪,只是不让任何人看见——
      连他也不该看见。

      他默立良久,终究未进。
      他低声自语:“朕不能去……不是不想,只是……太深的爱,终究也会伤她。”

      夜深得连宫灯的光都带着疲惫。他默默转身,风吹散披风,却带不走心底的寂寞与焦灼。
      “护一人者,不能护天下。护天下者,常负一人。”

      八月仲夏,长安宫殿,夜色深沉,月光从高窗的花格中洒落,落在雕梁画栋间,映出淡淡银光。

      风从宫门卷入,带来北苑松香与泥土凉意,掠过李世民的衣袖,也扫过他静坐的案几。

      自两个月前登基以来,他已熟悉宫廷与朝堂的繁复权谋。每一纸奏章、每一名臣子、每一次边疆奏报,都像棋盘上的子,等待他落子。

      舒涵的影子仍偶尔在心底浮现——她的布局、她的算计、她的深谋远虑,像暗潮一般环绕着他,让他时而冷静,时而恍惚。

      他翻阅案头的奏折,指尖轻触每一纸文字,像在摸索一条全新的道路。每一条政令、每一次吏治整顿,每一次边疆军务的调度,都是他自己思量后的安排。

      他在心中演算:百官如何审议,谏官如何直言,赋税徭役如何宽民力,州县官员如何考察。

      风吹动帷幔,仿佛在回应他的心声——天下可控,却不可轻忽。

      两个月的摸索,让他初步确立了贞观新政的雏形:德治与法治并重,文治守成为基,边疆安稳与百姓安康为先。

      宫殿深夜,烛火与月光交错,映出一个刚刚脱离影子的帝王轮廓:他既要稳固大唐的根基,也要证明自己,不再仅仅是棋局中的一颗子,而是这盘天下棋的主宰。

      长安宫殿,晨光透过朱漆殿门的窗棂,洒在铺着绣龙地毯的朝堂上。李世民端坐于龙座之上,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人心。

      左右群臣屏立,房玄龄、杜如晦、魏征在旁,皆神色肃穆。

      风从殿外卷入,轻拂帷幔,带来一丝清凉,掀起淡淡纸墨香与香炉烟气的气息。

      “自今日起,”李世民沉声开口,声音在殿宇中回响,“诸卿所奏,非徒为一朝一世,而为万民安宁。凡政务,皆需公正为先,务必审慎,勿令冤屈生于民间。”

      魏征微微躬身,拱手说道:“陛下英明,若能以德为本,依法而行,则天下自安。”

      李世民点头,目光扫向中书省官员,“自今日起,中书、门下及三品以上官员入阁议事,凡政令必经群臣审核。谏官可随行直言,勿因畏惧而闭口。”

      房玄龄上前呈卷:“陛下,关于地方吏治之整顿,已令州县官员以德才兼备为选拔原则,凡有徇私舞弊者,依法严处。”

      李世民略微颔首,继续道:“赋税徭役当宽民力,勿令民困。昔日战乱,百姓受苦,朕登基之初,首务安民。”

      杜如晦躬身回奏:“陛下,已有令各州县减徭薄赋,亦令官员节俭自守,以身作则。”

      李世民转头看向旁边的文士:“史册与律法,不可仅作书卷之文,务必明辨是非,传于后世。自今日起,修史立法,立学定礼,使国家长治久安。”

      魏征轻声道:“陛下以武功定天下,今以文治守成,方为至理。”

      李世民缓缓起身,目光如炬:“武者可戡乱,文者可守成。守成之道,贵在制度,贵在德行,贵在审时度势。”

      殿内气氛肃然,风从殿外卷入,吹动帷幔,仿佛在为这贞观元年的新政鼓掌。

      李世民双手按于案上,指尖微微用力,声音低而沉:“诸卿记住,天下可安,非因一人之勇,而在众人之行。朕不以威制人,亦不以私执国。天下文治,始于今日。”

      房玄龄、杜如晦、魏征相视,皆露欣慰之色。外面宫女小心侍立,殿堂里的烛火与晨光交错,映出一位既懂战也懂文的帝王轮廓——他不只是开疆拓土的君王,更是用智慧与德行稳固大唐的主宰。

      九月的秋夜,宫殿里风轻轻拂过帷幔,烛火摇曳,投下细碎的光影。

      舒涵独自坐在床榻上,怀中抱着承风,目光落在熟睡的孩子身上。

      今天,是李承风两岁的生日,她抬头望向那道门,心底却清楚,李世民今晚不会来。

      自登基后,他从未留宿羽明宫。她知道,宫中偏宠的女子越来越多——燕妃温柔讨喜、德妃长孙氏端庄贤淑、韦妃、杨妃、阴嫔各有姿色与手腕。

      李世民对她依旧有敬意与柔情,但那份柔情越来越被权力、后宫与政治算计稀释。

      她轻声叹息,声音低得像夜风吹过帷幔。承风在她怀中轻轻动了动手指,她轻抚孩子的背,眼底闪过一抹温柔。

      至少,她还有孩子,还有这份牵绊,让她仍能在羽明宫中守住自己的一片天地。
      窗外夜色深沉,宫灯闪烁,羽明宫内只有舒涵与承风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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