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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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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六子!我褚家儿郎,当以‘仁义’二字立于天地间!此去学宫,定要克谨守礼、团结同门,继续发扬我老褚家优良传统啊!”
仙舟渡口,云雾缭绕。
此刻一个大腹便便、身着锦绣华服的中年男子,不知从哪处搬了块大石头,站在上面挥泪送别,声若洪钟。
这过于有些夸张的一幕,引得码头来往同来求学的众人纷纷侧目。此刻的褚星见,看着自己刚认的便宜老爹,真恨不得找个地洞把头埋进去。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这老东西悄摸摸地跟来准没好事!
眼见随着“咚”的一声,褚老爷一个没站稳——摔倒了,褚星见见状赶忙跑过去将他搀起来,强行压着那口不大好叹出来的气,他有苦难言道:“老爹,你来这干嘛?”
‘干嘛’两字被他格外咬重,颇有种恨铁不成钢之感悟在。
褚老爷置若罔闻,他也顾不得旁的,顺势拽过褚星见的肩膀,表情凝重,做贼般低语道:
“儿啊,刚才那些话都是唱给外人听的,这么些年爹算是看透了,能力越强死得越快,现在爹再跟你强调点实在的。”
还没等他开口,褚星见已经先一步截住了他的话头:“不做英雄做赢家,立志天使投资人,远离名门草包,收割潜力股。对吧?老爹,这些话你老跟我念叨了整整三天了。”
褚老爷兴奋地一巴掌招呼在了褚星见后脑勺上,“小六子,我发现你自三月前溺水醒来后,这脑瓜子灵光不少啊,还学会总结了!”
又琢磨起来道,“天使投资人,哎,对!这个词精辟!”
褚星见看着他神游天外的样子,终是没忍住把那憋着的那口气叹了出来。
还搁这灵光呢,您老要知道您那舍身如义不落凡俗的真儿子,现今魂都不知飘哪里去了,如今这壳里装着的,是他这个从二十一世纪穿来的孤魂野鬼,还不知道得怎么哭呢。
又想到自己穿来的缘由,褚林恨不得掐死自个。
都说熬夜会猝死,他不信;都说遇事别bb,你can你up,他不信;都说夜黑风高夜别刷那个以暗黑反人性闻名于p站的游戏主播,他还是不信。
所以这最后的代价就是——他在直播间怒怼那位游戏主播的主控龙傲天自利凉薄无下限的同时,被拉进了这个名叫《一剑封天》的破游戏的修仙世界里。
要是给他穿成个主角也好,反正他在那个世界无亲无念的,在哪活不是活呢?横竖都是咸鱼一条。
但——咸鱼他可以做,死鱼他可没说要做。
他至今还记得,三月前从水里被捞出来在偌大豪华的褚府里调养时,第一次听见有人唤他的全名时,尚在醉生梦死的他,整个人差点没被吓瘫在地上。
「褚星见。」
当他口中不由得地重复出这个名字时,他只觉得这名字还不错,星舰么,听起来就够威武的。但似乎还有点儿特别,又有点儿熟悉...又又又似乎裹了点莫名的凄惨...甚至还...有点儿坑人...
—不,是坑人极了。
彼时那个由另一个世界飘荡而来的“孤魂野鬼”,终于想起来了某些画面:
风雪夜,圣灵坛,铸剑炉。
那个被众名门仙士环绕,被活生生投下火海的人,那个被外界一致认同为主控龙傲天最好的兄弟的人,那个龙傲天最早的天使投资人,就那样被投进了火海之中,烧得连骨头都不剩,而彼时那位伫立在最中心位置的仙宗天骄,就那样,隐隐含笑地望着即将出世的神剑,眼中,只剩狂热的兴奋。
“爱我,就应该为成全我而死。”
这个扭曲的信念,被那个人看似温雅面具下的流露出的真实表情出卖得一干二净。
回想到这,褚星见只觉一阵阵恶寒,仿佛那些炽热的火焰正在一股股地将他吞噬淹没,灵魂被迫承受撕咬,发出痛苦的呜鸣,身体慢慢被烧成灰烬,心却很冷,冷如冰窖。
“小六子,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雄厚浑圆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褚星见在心里不甘地咒骂了一句,待胸中那股悸动平复,他伸手抚额,豆大的水珠从他指尖滴落。
“我没事。”他本能地咽了口口水,喉咙发出干涩的摩擦声。
“真没事?”
褚老爷不放心道:“你娘可叮嘱我了,你如今行事说话,和以前那儿闷葫芦样儿简直天差地别,还经常性地魂不守舍,别是在水里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邪祟,非说要我替你寻个仙师来瞧瞧。”
闻言,褚星见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窜上天灵盖,他身子几不可查地僵了一瞬,琥珀色的瞳孔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微微缩紧。
“要我说他们娘们儿懂什么?就你以前那个三句话憋不出来个屁的呆愣样子,我真恨不得呼你两巴掌,又怕真打花了你的脸以后就连传宗接代也指望不住你了,要是早知道溺个水还有这...”
像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褚老爷赶忙转换了话头:“总之,福祸相依,再者说了,你娘她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仙师多难请呐,之前为了弄到你的入学名额,我们家处处打点,如今已是捉襟见肘了。”
末了,又突如打了鸡血般奋起,“所以儿啊,你一定要努力!”
褚星见当然知道他说的努力是指什么。
刻苦修炼?
不,他老人家根本没这意思,“拓展天使投资路线”才是他的终极用意。
褚星见嘴巴微张,想到“他娘”要给他请个仙师驱邪,想吐槽的话最终收了回去,硬生生换成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好”字。
得了这句承诺,褚老爷才似乎终于安下心般,他满意地拍了拍褚星见的肩膀,至此毫无留念地扬长而去。
褚星见看着他的背影再度叹了口气。
正常的家人,就是这样做的么?
那未免太有负担了。
还没太想明白,便听身边有人催促在同行道,“看,是风纪阁的师兄师姐来接引我们了。”
褚星见顺其方向抬头望去,只见渡口尽头飘出几个身着淡青云纹宫袍,脚踏凛凛长剑的人来。
为首的女修面容清丽,神色却如霜雪般漠然,她御剑悬停于众人之上,清冷的目光垂落,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住了所有喧哗。
“道途初启,前程在望。我乃风纪阁掌事,姓黎,名晚沂,今日依照章程,负责接引诸位。”
“学宫规仪,首重根骨。请诸位依序登此云阶,测定灵根。”
褚星见顺她所指望去,只见在这白玉广场中央,九级云阶之上,一方古朴的测灵石碑正静静矗立,在云霭中若隐若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严。
“诸位,请!”
黎晚沂话音匍落,人群立刻如潮水般向云阶涌去,褚星见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却陡然撞上一道清冷目光。
这位漂亮女修似是很不满他脱离于人群之外的举动,黛眉微蹙,随手一挥,一股无形的力量就将他推到了队伍最末尾。
随着第一道金绿交织的光芒倏然闪现,负责记录的师兄习以为常地下了定论:“金木双灵根,中品。”
望着这道勉强还能称得上耀眼的光芒,褚星见不由得对比起记忆中那次剑鸣九霄,堪称光华贯日的情形来——尽管是在《一剑封天》游戏中那甚显贫穷落魄的马赛克画质之下,依旧极能振奋人心。
然而可惜,在这个傻逼剧情里,牛逼龙傲天往往只有一个。而其他人,或凸显光环的路人甲,或脑残降智的反派,或无辜替死的炮灰,譬如“他”。
至于那样的天生异象——
褚星见看着各色灵光相继在测灵碑上明灭闪烁,光芒或强盛些,或微弱些,但总体来说,都大差不差之时,他就进一步确信,那般盛景他注定是无法亲眼见证了。
随着测灵碑的辛勤劳作,周遭逐渐洋溢起或激越振奋、或沉抑失望的浓郁情绪,立于人群中的褚星见此刻也仿佛受此鼓动般,一颗心随之紧张起来。
《一剑封天》以龙傲天波澜壮阔的一生为主轴,褚星见虽通晓主要剧情脉络,却碍于视角局限,对“自己”却始终有如雾里看花,不甚明晰。
毕竟,作为一个注定在剧情早期就要为主角祭剑牺牲的炮灰,一个单薄的初遇,几场误打误撞如及时雨般的相助,另加一个潦草的结局,就已经足够完成他的全部使命了。
因此,尽管背靠部分上帝视角的褚星见早已知晓,自己在修仙一途上天赋堪忧,可究竟到底是怎么个堪忧法...
云阶之上,面对着这块周身流转着天地日月星辰符文的测灵石碑,褚星见深吸一口气,将微凉的掌心缓缓贴近。
随着记录师兄的引导,如之前所有弟子一般,他轻轻闭上双眸,感受着四周风鸣,只觉一股凉意有如潮汐般流转入体,无上清爽适意,神思飞扬,仿佛被蛊惑般,一丝连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期盼,竟不受控制般从心底钻出。
也许...也许呢。
连穿越异世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发生了,也许这块能窥探天命根骨的灵碑,也能窥破皮囊迷障,发掘出他这匹异世千里马的某种过人天赋来呢?
感受着掌心下石碑贴合处传来奇异温热,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回到了孤儿院那个狭小的院落,看见老院长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反复地摆正神像,严肃地对他道:“阿星啊,不要捣鬼,拜神要诚心,心诚则灵...”
心诚...真的会灵么?
就在这时,掌心下的石碑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震动,这震动初时细不可察,转瞬间却以惊人的速度暴涨,震得他整条手臂都在发麻,仿佛有什么沉睡已久的东西,正在石碑深处苏醒。
很快,褚星见听见身旁记录师兄笔摔落在地的声音,听见人群中翻涌起一阵难耐的躁动,甚至听见还有人在惊呼:
“天!这难道是万年不遇的全属性天道灵根?!”
当真心诚则灵了?
褚星见猛地睁开眼睛,只见测灵石碑上空,赤、橙、黄、绿...各色灵光正以某种疯狂的速度交替闪烁,甚至还浮现出了风雷、冰炎、枯荣等完全相克的道韵异象,在虚空之上激烈对抗、此消彼长。
果然,他不是个废柴!
褚星见开始听见自己心脏砰砰乱响、势要跃出肉身束缚的声音。
去他大爷的龙傲天,去他大爷的一剑封天,今后就让他褚星见来改写改写这修仙界的历史吧!哈哈哈!
然而,褚星见还没来得及从“三年元婴五年化神”的宏伟蓝图中抽身,命运就已经率先给予他惨痛一击,正如他多年之前祈求不来任何人的留下,天道同样也不会予他任何眷顾。
适才的万象纷呈,仿若只是黄粱一梦,眨眼便归于沉寂。随之偃旗息鼓的,不仅是那场由万道光华凝集而成的疯狂异象,更包括在场所有人的惊愕与艳羡,以及褚星见自踏入这异世起,首度涌上的意气与锋芒。
全场死寂,没人知道为什么。
记录师兄看着比之测试前还要更显几分黯淡的测灵碑,双眉皱起,他按黎晚沂示意重新检测了测灵石碑,确认无误后,一脸犹疑地向褚星见道:
“兴许是测灵碑刚才出了某种故障,师弟你再试试看?”
褚星见如蒙雷击般僵在云阶上,此刻他的心有如被一盆凉水从头淋到了脚,既失望又狼狈。
什么心诚则灵,什么破落户限定灵根,老子穿越前还能保底出个SR呢!
他在心里咆哮咒骂道。
“不用了。”褚星见无视记录师兄挽留的手,率先走下云阶。
测什么测?!让人再多看一次笑话呢,他才没这种闲心。
见他主动放弃,原本还鸦雀无声的人群,以某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事精为中心,率先爆发出了第一波犀利攻势:
“哈哈哈,弄出这么大动静,结果是个空架子!”
随后,漫天的嘲笑声便如潮水般袭来。
“我就说,怎么可能有这种灵根,刚肯定是测灵碑出了故障,又或者是他用什么东西误导了测灵碑,妄图鱼目混珠!”
“是啊,肯定是个虚有其表的废柴,不然为何不敢再测?”
“听说他爹是个江堰城的灵石贩子,花了一大笔灵石才把他弄进学宫里的,刚还在渡口和他依依惜别呢哈哈!”
“原来是下三流里出来的啊,那肯定是个废物不假了!”
......
周围的诋毁声如潮水般绵延不绝,褚星见皱了皱眉,心想就你们厉害,等不久后魔族攻进仙域,你们还不知道怎么哭天抢地俯首求饶呢!
“我知道为什么,有兴趣了解下么?”
他正这么想着,忽从头顶处飘来了一道清幽空谷般的声音,褚星见本能抬头,差点没被吓死。
只见一人脑袋从茂密树梢间倒垂而下,几缕墨发随风轻晃,一对含笑的狭长狐狸眸子,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
“万象杂灵根。”
只见他十分轻巧地往上一蜷身,就顺势盘腿坐在了树枝上,手里摇着把破扇子,满身的铃铛配饰,风一吹就铃铃做响,吵得人耳朵生疼。
褚星见瞧他一脸好奇地上下打量着自己,刚想发怒,却又见他忽地露出一张无比愉悦的笑脸来。
“还真是有趣,竟然在这里见了古籍上百年难得一遇的...废灵根。”
你才废!
褚星见警惕地后退,直至退至安全范围内。
他没好气道:“你哪位?”
“我嚒?”
来人从树上一个利落翻滚,稳稳立至他身侧,他扬开骨扇,一脸得意地自我介绍道:“你的师兄,云越学宫首席美男子——路辞风。”
随即又绅士般地伸出右手,“幸会啊废灵根师弟,喔不——”
他微微扬眉,自我纠正道,“是褚小师弟。”
褚星见看旁人都是清一色素雅宫袍,偏偏这人身上五彩纷呈、挂东缀西的,活像只开屏的花孔雀。再瞧那对狐狸眼,眼尾带钩,转来转去的,处处透露着一股子不着调的算计,只觉此人沾惹不得。
他拼命在记忆里搜寻,试图找出此人的一点来路线索来,以拟定应对策略。
然而好半天,几个字才终于像挤牙膏似的浮上脑海。
「君陵路家二公子,病弱,早亡。」
而之所以能对他有这星点印象,还得多亏了路家大公子——那位在龙傲天拜入仙宗一年后,被其迅速打脸取代的仙宗新代弟子魁首。
“怎么了师弟,虽然师兄人美心善不拘小节,但你这么盯着师兄...总归是不大礼貌啊。”
看着他这幅贱兮兮的模样,褚星见也真是奇了怪了,一个快死绝的路人甲病秧子,能有这劲头?
再者说了,这么好造的一张脸,竟然是个路人甲?凭什么不用他祭剑?
“师兄说笑了。”
他警惕退后,这人招摇又自恋,摆哪看都是个显眼包,他一定不要跟这人走太近。
至于握手?更算了吧,他都怕他那只在太阳光下发白到几乎吓人的手上被抹有几大层粉底。
于是,褚星见当场表演瞎子大法,仿佛死活看不见那只代表友好的手,他礼貌地拱手作揖,语气克制地恰到好处:“师兄来此应是有要事缠身吧?”
潜台词:滚蛋吧师兄。
路辞风也不知听没听懂,他笑眯眯地将手收了回去,破扇子一收,整个人装得焉了吧唧的,转头就向高阶之上的那位漂亮女仙哭诉道:
“完蛋,师姐,你看来连新来的小师弟也不太待见我这个美人师兄呢。”
“好了,辞风,新来的小师弟可不禁你吓。”
看向他,黎晚沂自出场后一直严苛肃然的表情中难得现上几分耐心来:“话说你素日里向来是深居简出,只爱窜凌教学的门的,今日怎么跑出来了?”
“我啊?”
路辞风闻言又将他那破骨扇一扬,作势出一副与有荣焉的正经模样来,“这当然是来瞻仰马上凯旋归来的学宫第一天才——揽洲兄的傲然风采了。”
学宫第一天才?揽洲...谢—揽—洲?!
这个过于熟悉的名字响荡在耳边,炸在开灵魂深处,那种被命运扼住咽喉的窒息感,实在令褚星见难受得紧。
而那股不详的预感如悬在头上的一把利刃,此刻在他脑门上空盘旋,随时准备劈头饮血,本能告诉褚星见,他得跑,得立马跑,得有多远跑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