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骑士异闻录》千晨月

12、一颗真心的代价

　　K醒来之后，他只记得一件事情——他是玫瑰公主的骑士，他要给公主找到一百颗真心。

　　至于为什么，他不明白，也无法解释，但是他知道他一定要做到。一百颗真心的念想就像一颗种子，深深地埋藏在他的心里。

　　这可愁坏了公主，为了不让K发现其中的可疑之处，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抹除他的记忆。

　　在他带着一百颗真心来找她的时候。

　　在一次又一次的消除记忆中，公主的心逐渐被侵蚀的更加严重了——她开始变得喜怒无常，开始想办法寻求更多的死亡，甚至更多的没有理由的死亡。

　　而K也在不断的变化。有的时候他带着九十九颗真心来，真诚地想献上自己的那颗真心。有时候他带着怀疑来，诚实地质疑公主为什么要这么多颗真心，有时候他甚至会气冲冲地杀来，质问公主她带来的死亡是否公平公正，是否怀有私心。

　　但无一例外的，是他对公主的真心。

　　公主要什么他都愿意给她。

　　但是出于他本身的善良和责任感，他也许每一刻每一秒都在怀疑公主，怀疑她的动机，也怀疑她的本心。

　　真是矛盾。

　　公主就这样看着他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的找到真心，然后再被抹除记忆。他永远留在了那一百颗真心里，而她的身体和精神逐渐支撑不住，在历史长河的死亡中，她已经不再能承受更多死亡了。

　　死亡把她送向死亡——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和精神都不再属于自己了，她越来越陷入黑暗之中。

　　公主的心早已被诅咒侵蚀，无心之人无法顺利的走向另一个世界，死神也不能例外。历届死神的死亡，大多都因为无法保持自己的初心，最终成为无处可归的孤魂，在世间承受永世轮回的苦难。

　　所以人们都说，死神是被诅咒的职业。事实也确实如此，能够善终的死神寥寥无几。

　　在这样的条件下，公主仍旧义无反顾的，一次又一次抹除K的记忆。就像K无论如何每次都会给她找到一百颗真心那样。

　　K只有这点记忆，不管他如何质疑怀疑公主，他都是一个只有一点点记忆的小死神，他永远都天真无邪，无忧无虑，可以坚定地宣誓做一个称职的骑士。

　　真好啊。公主每次看到他的时候都在想。就这么一直下去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是她的眼神越来越空洞，她活过了那么久，看到了那么多死亡，她日渐枯萎，从心里的枯萎，是无可救药的衰亡。

　　他们这样过了多久呢？谁也说不清了。可能几千几万次，也可能几百万上千万次，直到那天一辆公交车在黑暗中，撞到了一个刚刚暗恋失败的我。

　　.

　　K说其实被车撞的那一下，我本来应该是必须得死的。

　　但是我的求生意志实在是太强了。

　　当时K带我过桥的迷雾，请我吃的晚饭，还有他哄我讲给他的故事，都是在诱导我遗忘掉现实的世界。

　　他说从没有人能在最喜欢吃的食物里清醒过来。除了我，我压根就没吃几口焖面，尽管我声称那是我最喜欢的食物。

　　可能那碗面让我想到我妈了吧。

　　后面他又用交换故事来让我讲述自己的故事。结果我越讲记忆越清晰。

　　失恋的痛苦真的很让人清醒好嘛！

　　虽然我实际上也没有恋吧。

　　最后他又用虚假的美好未来诱惑我……

　　这个死神真的是太看扁我了，我亲自拒绝了的东西，我绝对不会回头看一眼！

　　好马不吃回头草。

　　更何况，我现在也不想要确定的未来，我还很年轻，我的人生还有无数种可能呢。

　　就这样，K没辙了。于是他决定把我送回现实世界，然后献出他自己的真心给公主。

　　不过，公主却看到了事情的转机。

　　.

　　公主在挖了我的心离开的时候，K还在那里定了很久，直到他能够把所有的记忆消化。

　　拥有了记忆之后，他也隐约地看到了真相的一角。

　　待他能够自由行动时，他径直地抛下了我。

　　他知道公主去了哪里。

　　果然，公主在墓地里。

　　那时的公主已经给自己下达了死亡的命令，死神的邀约不可违抗，哪怕死神自己也不例外。她的生命显然马上就要到达尽头。

　　她把头靠在墓碑上，闭目，然后平静地喘息。

　　是我的墓碑。

　　K之前告诉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真正的名字。但是其实我的名字就一直在这里……公主其实一直都知道我的名字……

　　公主看到他来了，微微地睁开眼。

　　眼前的K才是她一开始就认识的K。那个强大的勇敢的忠诚的死神伙伴。

　　时间隔了这么久，陪伴她的一直是那个只有七秒记忆的少年，公主看着眼前的男人，觉得恍若隔世。

　　“你是怎么找到她的墓碑的？”K问道到。

　　公主扬了扬嘴角，“哎呀，我都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了，你就不能问点温暖或者有趣的问题？你真是太笨了，我可不像你，这一百个墓碑只剩这一个无主之墓，只能是她的了。你还想瞒着我，你从来就没能瞒过我……”

　　K蹲下身，眼前的公主，陌生却熟悉。

　　“你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吧？”公主慢慢说到，“她的名字已经早就上了死神的名单，我若不取她的心顶替她的名额，她怎么也不可能回去的，这你是知道的吧。”

　　K沉默不语。

　　“而且我真的真的很累了……”公主苦笑了一下，“过了这么久了，你自己做无忧无虑的骑士去了，我这个玫瑰公主可是时时刻刻在背负死亡的重担啊……咱俩到底谁是骑士谁是公主啊。”

　　K继续沉默。

　　“其实，女巫的事我早就知道。在她给我诅咒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我说那个老巫婆呀，其实她也挺惨的，所以就放过她一马啦。怎么说呢，我还有点感谢她，我是说，这大概是我最好的结局了，谁能想到我真能找到一颗完美的真心呢？你这么想，往届死神里也没几个有我这样的好下场吧。能够完美的进入下一个阶段，也很不容易呢。”

　　“死神嘛，怎么能奢望好结局呢。这简直就是被诅咒的工作，下辈子我可不干了。”她淡淡地说。

　　“哎呀，你别哭呀。”公主笑着看着K。

　　K终于开口，“我把我的心给你就好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答应呢。你明明比别人做的都好……”

　　“哎呀，这事儿可太难说啦。我是说，谁知道呢。我怎么想的，有时候我自己也搞不明白呀。”公主冲K做了个鬼脸。

　　说了这么多话，公主那张美丽的脸庞逐渐变得透明起来。

　　她马上就可以摆脱她的职责了，在那个没有死亡世界，她应该可以快乐一点吧，希望再也没有死亡带给她这么多无端的烦恼。

　　.

　　这就是这块奇异的墓碑上刻着我们两个名字的原因——公主带着我的心永远地离开了。

　　从K的记忆里出来的我泪流满面。

　　原来公主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原来一切都是她的安排好的，而她在临走前还在尽力安抚我们，这么美丽善良的死神，怎么能离开我们！

　　我哇地一声跪在墓碑前，开始用手扒拉着的地上的草地土壤和石块。这么好的公主，怎么能就这么走了，我挖也得把她挖出来。

　　“喂。”

　　有人在说话。

　　“喂——”

　　哦，是K。

　　我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向他，他漏出了一言难尽的一个表情，像是在看傻子。

　　“你挖什么，这墓碑下面什么也没有。”

　　“啊？”

　　“她的人和她的灵魂都不在这儿。这些墓碑是我们用来纪念每一个生者的。只有纪念意义，无任何实际作用。”

　　我呆呆地看着他。我应该是这个世界里最笨的那个。

　　“走啦。”K头也不回的走了，“还有好多问题要解决呢。”

　　.

　　所以重中之重的问题是，我怎么回去，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拖着我不让我走。K说我现在的灵魂不完整—他是这么形容的：缺心眼—所以他不敢贸然把我送回去，不然万一我变成植物人什么的就有点惨了。

　　当时我的心被公主挖走了，情况比较紧急，K就把他制作的一颗假的真心塞给了我，让我勉强撑着。不过说实话，我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之处。

　　“真有她的，走了还要给我出难题，真是的，自己走的潇洒，留下烂摊子给我。”K是这么抱怨公主的。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公主是玫瑰公主，那你是什么，你是野草王子。”

　　他瞪了我一眼。

　　“其实也不是没办法，”他眼珠子一转，“你可以带我的心回去。”

　　“哎呦喂您可是王子大人，王子大人的心我可不敢要。再说了，我又不是不知道死神没心了是件多么可怕的事，为了天下苍生您还是收好您的宝贝心肝吧。”

　　他又瞪了我一眼。

　　于是我把难题扔给他，自己接着去打扫墓地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有点困扰我，就是如果我回去的话，我可以保留自己的记忆，但是K不能保留所有与我有关的记忆，也就是说，他必须忘了我。

　　“这是工作准则，也是作为一个死神必须做到的。”K当时十分一本正经，“我们应该做到完全公平公正。我要是记得你，会对你本该有的生命长度造成影响的。”

　　“我想长命百岁。”我想了想说。

　　“是的，这就是我必须忘了你的原因。我怕我哪天想你了然后忍不住让你出点什么事故。”

　　？

　　什么叫想我？什么叫事故？

　　真是的，这个人又不能娶我，为什么要撩我？

　　我很气，于是我回怼他，“那我不是现在就应该已经死了吗？你早就干预了我的生命长度了。”

　　K看起来不太愿意理我，“谁干预你了，其实都是你自己做的决定，你看你那倔强的样子。我把你喜欢的人扒光了放你面前你都得问我，你也只会正义地问我他会不会冷。”

　　我病情有这么严重吗。

　　.

　　又过了一段时间，那时候我墓地也打扫的差不多了。

　　K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做死神。

　　这个问题其实有点超乎我的想象，毕竟我找工作的时候，不面试几次脱几层皮也很难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于是我不假思索地问，“死神这么好当的吗？”

　　“那当然也不是。”

　　“我能行吗？”

　　“不知道。”

　　“怎么当？”

　　“你给我打工，当我的骑士，我可以保你当上死神。”

　　“？？？”我满头的问号。

　　在现实世界里被领导画大饼就算了，怎么死了也得被画大饼？

　　“拒绝。”我低头擦墓碑，不搭理他了。

　　.

　　再后来，K说给他又我制造了一颗假的心脏。这颗假心脏可以以假乱真，足够我撑过在外的漫长岁月。

　　我答应了。我想墓碑也算是快打扫完了，我也和他说了自己并不愿接他的班做死神，该走还是得走的。

　　尽管其实我还挺喜欢这个地方。

　　K带我去了他的秘密小屋，屋子里摆满了他仿制的真心，一个一个，有规律地跳动。它们都被保存在透明的玻璃罐里，通过长长的血管连接，像个永动机一样，不知疲倦地跳动着。

　　K让我随便挑一个。

　　我便选了一个清瘦的看起来眉清目秀的心脏，在选中它的时候，我问K，“如果我用了你制作的假的真心，我还是以前的我吗？”

　　“那就要看以前的你，是装在你的记忆里，还是你的心里了。”他的答案一如既往的模棱两可。

　　然后他抓住那颗心，轻轻地把它塞进了我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