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骑士异闻录》千晨月

11、关于死神的真相

　　K后来和我说，当时公主那刀扎到了我的大动脉，血喷了三米高，糊了他一脸，给他吓坏了，后来他又说，其实我只是一个魂儿，咋扎都扎不出血。

　　我被他搞得快烦死了，这家伙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

　　反正我没死。他也没死。

　　不过关于死神到底能不能死这件事我也不知道，所以可能一直都是我在瞎担心。

　　不过，总的来说是好事。

　　他和我说这些的时候，我们正在城堡里忙活，他说他是城堡的新主人，也是真正的现任的死神，以前那些玫瑰装饰他都不喜欢，要撤了换新的。

　　当官就能为所欲为吗？

　　好像真的是这样的。

　　城堡的所有玫瑰都被撤下了，为了遵从新主人的命令，所有的门窗都敞的大大的，就是因为那个新主人说他需要新鲜的空气。

　　不过，阳光洒进室内的感觉真的很好，照得人心暖暖的。

　　他说弄完这些就送我回去，我一直在问他那天我晕倒之后发生了什么，可是我一问他就低头一声不吭，这下子搞得我更好奇了。不过他要是实在不说，我也拿他没办法。但是他说要送我回去，应该是真的。

　　在那之后，事情变得越来越奇怪了——一开始他说收拾完城堡就送我走，后来城堡收拾干净了又要收拾庭院。好不容易帮他打理好庭院他又说，得把墓地扫干净才行。

　　你们知道他有多少块墓地吗？让我数死神的墓地，我能数到我的八百辈子。

　　倒了八百辈子血霉，这句话可能就是这么来的。

　　那时候我就有点怀疑，他是不是不想送我走了。

　　也许就像每个女生曾经想过的那样。“他是不是喜欢我？”

　　不然他为什么不肯送我走？

　　我的手表还停留在我刚上车的那一刻。我其实还蛮享受在这里的日子，而且感觉自己可以这样无止境地过下去。于是在思考了几秒钟之后，我勉强答应了他，他说也不用全扫完。扫一半给他留一半就行。

　　他人还挺好的。

　　墓地还是那个墓地，遍布安静低沉的墓碑。我一个一个扫过，清理灰尘和杂草。清理之后，再摆上一束花环。花环是我亲手编的，K说我简直小题大做，可是我乐意他又能拿我怎么办。我在每个墓碑前，轻轻地读出墓碑主人的名字，试图从中找到他们曾经留下的痕迹，可惜的是，几乎什么痕迹也没有。我曾试图向K打探这些人的故事，他就有一搭没一搭的扯淡，讲些奇奇怪怪的故事。我觉得大部分都是他编的，但是他拒不承认。

　　也不知道扫了多久，我在许多墓碑中，发现了一块十分奇特，甚至可以说是诡异的墓碑，因为那块墓碑上写着我的名字，而我的名字后面，还刻着玫瑰公主四个字。

　　这就有些奇怪了，首先，我好像还没死，其次，一个墓碑应该埋不下两个人，再次，我从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在现实世界的名字，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把K拉来这块墓碑前，这下他不能再敷衍我了吧。

　　他要是再敷衍我我挖个坑把他也埋了。

　　K对着墓碑，低头不语。

　　我忍不住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公主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他叹了口气，“因为你已经死了。”

　　说句实话，我死了这件事好像不是什么新闻吧。上次就是他在墓地里告诉我我被公交车撞了的事情，现在又是这样。这次我可不会再难过了。

　　“我知道！可是……”

　　“不是那个死亡，”K说到，“是你在死亡里又死亡了一次。”

　　什么意思？我的脑子突然有点转不过弯。

　　“唉，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不过不告诉你的话，你应该会一直问下去吧。而且，这个问题也无法解决……”

　　K转过身面对我，然后他轻轻地伸出手抓住我的手——他的手暖暖的，十分好抓。

　　然后他让我闭上眼睛，我和他一同坠入他的记忆中，然后他向我解释了所有关于死神的真相。

　　.

　　当时，无数个回忆向他涌来，而他本人的脑子，怎么形容呢，可能就是像电脑想一下子运行一百万个程序那样吧，就直接卡死宕机了。所以当时的他，虽然能感受到周围发生的一切，却一动不能动，只能卡在那里，任由记忆复苏。

　　而公主拿着那把刀，直直地插入了我的胸膛。听他说到这儿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胸口一凉。然后他说，公主把刀在我胸口里左右拧了拧，然后又上下滑了滑，然后把我的心完好无损地挖了出来。

　　这句话听起来非常奇怪，脱离了本体的心，切得再怎么齐整也不能说是完好无损的吧。

　　小K说他当时想做些什么救我，却实在无能为力。

　　然后公主安稳地把我放在地上，独自一人离开了。

　　.

　　那时的K想起了一切事情，想起了他经历的每一次死亡，也想起了他和公主的关于死神的真相。

　　找回了记忆的他再也不是那个为公主寻找一百个花瓣的骑士了，他想起来，公主名叫玫瑰公主，是第一千八百六十七任死神，而他，则是现任死神的继任者，也是公主最好的朋友。

　　他们曾经一起经历过数以亿计的死亡，并共同安顿死者的灵魂，送他们去往灵魂的归处。

　　后来我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我觉得他们的职责其实更像是引渡亡灵、安顿灵魂，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神。我小时候听闻的死神，大概是披着斗篷那拿着镰刀的索命鬼。虽然他们也有生杀之权，只是理论上，生死仍应顺其自然。

　　总而言之，曾经的公主也是一个快乐的小女孩。她心地善良，尊重每一个逝去的生命，无论他们生前做了些什么，她都以平等的姿态送每个人最后一程。那时他们的城堡种满了玫瑰，玫瑰一年四季盛放，似乎永远都不会凋零。

　　“你知道吗？做死神，不能太善良。”K讲到这里的时候，轻轻地插了句话。

　　后来公主渐渐承受不了这些死亡带给她的后果——她的心逐渐被腐蚀了。她开始变得不像她，她开始变得贪婪，变得喜怒无常。

　　“其实她也是在和自己做斗争，其实她根本不想变成这个样子。”K低声解释。

　　玫瑰疯长，荆棘越过城墙，爬满了窗户，城堡便一天又一天的暗淡下去。

　　K无法接受自己昔日的好友变成现在的样子，于是他来到现实世界，找到了那个传说中无所不能的女巫。

　　K说，女巫的家里肮脏又阴暗，到处都爬着各种各样的虫子——“那里才是真正的地狱，和她家相比，我这死者的归处简直就是天堂。”

　　女巫贪婪极了，她说如果K肯献出他作为死神继任者的力量，她便告诉他解开公主心结，挽回公主的办法。

　　于是K把自己最厉害的力量——消失的力量，献给了女巫。

　　女巫收下后，心满意足地说到，“公主的心是被那无数逝去的灵魂腐蚀了，解决办法很简单，你去找一百颗真心给她，她自然会好。不过——”

　　女巫话头一转，眼神变得犀利起来，“最后一颗真心，是要最最重要，最最真诚的心。普通人的心是万万不能达到标准的，所以这颗心，只有你的心才能做到呀。K，你既然是死神的杀手，也是死神最好的朋友，想必一颗心你是完全不会吝啬的吧。”

　　“你要知道，公主必须修复好她的心。你也不想看到玫瑰公主变成无心之神吧，哎呀哎呀，我可不敢想象一个失去神智的死神会发生什么呢。瘟疫？饥荒？洪水还是战争？你自己好好想想，要是真发生了这些事，那她可是大失职，你也知道前任死神的下场吧。”

　　当然知道。

　　“所以怎么办呢？K，你只能牺牲自己去救她了！哎呀哎呀，这种为爱流血牺牲的故事，我可真是太喜欢了！年轻貌美的女神，和爱她爱的要死的继任者，为了救她不得不放弃自己的一切！他会放弃吗？他的生命，他的能力，他的一切！这种悲伤的故事真是让我想想就激动的睡不着觉，简直是我这一辈子的精神食粮呀！我想到你们两个痛苦的表情就高兴到在床上打滚啊！”

　　“这个老巫婆。”K的声音终于有了的起伏，“她从一开始就有预谋的。”

　　“你可不要怪我呀K。你要知道，我最最最最讨厌的就是死神，他们总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老巫婆的身影逐渐扭曲，“你知道吗？我的三个孩子生病去世的时候，我去死灵的归处守了三百天三百夜，我看着那座桥，那座通向另一个世界的桥，想要再见他们最后一面。然后只有那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出现了，她是那么美丽，又那么冷漠，她怎么能那么冷淡地说，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所以我此生最恨死神，我用毕生之力给她下了我今生最毒的诅咒，我诅咒她的心被腐蚀，理智逐渐丧失，永远不可恢复。”

　　K的声音有些发抖。

　　女巫继续说，“这个诅咒太狠毒了。狠毒到我自己也遭到了反噬，我一夜之间变成垂死的老妇，永世和阴沟里的耗子蟑螂生活在一起，可是我从不后悔下这个诅咒，这是你们这群冷漠的疯子应得的。”

　　其实真的很难评价到底谁更疯一点。

　　女巫平静且疯狂地看着K。

　　K说到，“我是死神，我现在就可以带走你。”

　　“是吗？“女巫疯狂地大笑，然后消失在空气中。

　　K气得浑身发抖地走出了女巫的家门——在那之后，他再也没能找到女巫，女巫带着他隐身的能力藏到了永远无法被他发现的地方，而他，也永远变成了少年的模样，无法再继续长大了。

　　我有点好奇，便打断了他，“可是现在隐身的力量不是又回来了吗？”

　　“是的，力量是不会脱离我而去的，但是激发力量的过程是很痛苦的。很痛苦——你记得当时是什么情况吗？”

　　当然记得，你被上万个玻璃碴子扎成了刺猬。

　　K沉默了一会，继续讲了下去。

　　他回到城堡时，公主正坐在塔楼的窗边发呆。K不确定公主是否知道他和女巫之间发生的事情，但是他打心底里不愿意让她知道。

　　我是能够理解他的心情的，毕竟他这件事情真的办的很蠢。我是说，得是多大的傻子才能干出这种如此相信陌生人的蠢事，还直接把自己最宝贵的能力献祭了。不过我感觉他有点惨，所以只是在心里简单地吐槽了一下。

　　公主看了看K，然后说到，“K啊，你身上怎么有一股活死人的味道。”

　　K避而不答，但是他告诉公主，只要能给她找到一百颗真心，就可以使她的心回到正常。

　　公主淡淡地应了一声。稍后，她从怀里掏出了一朵深红色的玫瑰，递给了K。

　　那多玫瑰含苞待放，鲜艳极了。

　　公主说，“一百颗真心，应该也不会难找。等你每找到一颗，这个玫瑰便会展开一片花瓣，等它完全盛放了，你把它带给我就好了。”

　　K答应了，伸手结果了那朵玫瑰。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死亡，找一百颗真心，确实不是什么难事。

　　当K找到了九十九颗真心的时候，他又回到了公主的城堡。

　　公主正趴在床边沉睡。

　　K的左手拿着那朵盛放的玫瑰，右手手心里则握着一把锋利的浅紫色匕首，他知道，只要将他这颗心挖出来献给公主，她就会好起来的。

　　她是尽心尽职的死神，她不应该丧失她的本心。

　　丧失本心的尽头是成为孤魂野鬼，这样的后果，还是让我来承担吧！K想到。

　　公主微微地睁开了眼。

　　她看见K手里的玫瑰，也看见了他手心的匕首。那时的公主将一切尽收眼底。K的力量都被女巫带走了，他现在的一举一动都能被公主窥探到。

　　公主直起身，微微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她看向K，笑了笑，“怎么还少一颗真心？”

　　“怎么少了？这间屋子里正好有一百个，你数数？”

　　公主继续笑，“数得清的。只有九十九颗心，九十九个花瓣啊。”

　　K笑到，“怎么，难道我的心不算心吗？”

　　公主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K的脸，然后她叹了口气，“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变成了少年的模样。如果是为了我，实在也不值得如此。”

　　K也叹了口气，“你还不知道我吗？”

　　公主微笑到，“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是绝对绝对绝对不能允许这件事情发生的啊。”

　　公主的手缓缓地从K的脸上抽离，她的指尖连着细长的白色的丝线。然后她把丝线团了团，一只超级可爱的小狐狸便出现了。

　　小狐狸在她身边蹦蹦跳跳，十分活泼。而K却昏昏睡去，倚靠在窗边。

　　公主出神地望向窗外，自言自语：“这可真是个难题呀。等他醒来，还不知道他会记得什么。也不知道我的理智可以保持多久，更不知道多久才能等到那个可以用真心救我的人啊。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