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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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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夫君这个人虽然不行,又有些窝囊,运气却着实不错。
前些时日,隔壁邻居修缮房屋,将那新修的房檐故意伸到无忧家的院子里,一下雨将他们晾的被褥衣衫浇了个透湿。
春雨绵绵本就难得干衣服,无忧一身湿衣裳气得要去理论,叶坤却摆摆手,冒着雨支了几张油布,雨水正好顺着流到墙边的一溜儿花盆去。
他还要好脾气地安慰无忧:“这不正好省了浇花的功夫!”
无忧只觉得自己这个当神仙都没他这个凡人度量大。好在没几日,隔壁新修的屋檐上最长的那根椽子,竟毫无征兆地断了。
邻居只得再找来师傅重新修缮,连那老木匠都纳闷了,说这根木头断得蹊跷,好生生的就断成了两截。
无忧听了,坐在院中边嗑瓜子边冷笑道:“怕不是伸过了头,撑不住断的。”
邻居听了,只能自认倒霉,将那多出的一截屋檐缩了回去。
无忧瞧了瞧心无旁骛正在院中劈柴的叶坤,心道:所谓好人有好报,没准还真有点应验。
若不是收到望月舒的来信催促,无忧还真乐意跟这凡人再过几年。
毕竟,凡人一年也不过天上一天,在她漫长无趣的神仙生涯中,不过白驹过隙罢了。
只是,望月舒得了消息,西王母寿宴在即,请众仙家赴蟠桃会,叫她趁早赶了这个名目,返回九重天给王母说说好话,准她返回天宫。
境无忧听了慢慢问了一句:
“师父他老人家会去吗?”
望月舒顿了顿:“王母设宴,自然是要去的。”
无忧好生想了三日。
连叶坤也发现了她的异样,带回来的酒酿酥酪竟被放到了第二日,于是关心道:
“娘子胃口不好,是身子不爽利?”
无忧摇摇头。
叶坤去书堆里挑了本她平日爱看的话本子,要给她念来听。
她也摆摆手。
至晚间上床睡觉,才背着身子幽幽说了一句:“若是没了我,夫君定要再娶才是。”
叶坤还未睡着,听了这话淡淡嗤笑:“娘子莫不是白日又看了什么伤情的悲剧本子?”
无忧叹了口气。原本王母的宴会她是不甚上心的,只是自出师后,再未见过师尊九霄灵圣,她甚是思念。
上次为着见师父跑去法坛听讲,不仅师父没见着,还闹了天大的笑话,这次若师父要前去赴宴,她定要跟去,哪怕是远远看上一眼也行。
只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王母大宴三日,她这一上天,对叶坤来说少则四季,多则千日,他一个凡人如何等得。
床架吱呀一声,无忧被搂进温暖的怀抱里,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娘子可别忘了,我们拜过天地发过誓,上天入地我都要护着你。”
这些凡人就是爱说大话,他一个凡人,拿什么上天入地。
“我只是感慨,姻缘二字,最讲究缘分天定。你我皆是肉体凡胎,哪经得起命里的磋磨……”
话未说完,结实的臂膀将无忧翻过身来,烛火已熄,月光入怀,叶坤的眼里反射出点点寒光,无忧忽然觉得眼前之人有些陌生。
叶坤:“什么缘分天定,我只信我定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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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叶坤晨起出门钓鱼,无忧下床研墨沾笔:
“初见君子,似玉如金,奈何……”
无忧揉了揉太阳穴,不知该找个什么体面点的理由写进和离书。
正犹豫间,窗外风声乍起,水缸里的鱼翻腾作响,于是她接着写道:
“烹鱼宰羊,吾实不擅,愚妻懒惰,绝非良配,吾不如归去。愿夫君相离之后,每钓鱼则满载而归,另聘佳人必如花美眷。”
好话写尽,可以说实话了,无忧沾了沾墨,浓墨重彩地添上一笔:
“吾与汝,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写毕,无忧封好信笺,将这封和离书放在显眼的位置,打算腾云回九重天了。
才一开门,却见黑云翻墨,电光闪闪,雷声隆隆。
真是怪事,明明刚刚还艳阳高照。
没做多想,无忧一脚踏出房门。
轰——
一道惊雷打在门前一颗百尺高的紫薇树上,将这蓬勃大树一劈为二,漫天紫花飘舞,这树死得很是荡气回肠。
无忧神识一动:
什么情况?怎么有点像天雷呢?!
院门四下响起,被雷声惊动的邻里们纷纷往外走。
无忧忙整了整衣袖,准备使个厉害点的法咒,一蹬腿就到南天门的那种,以免被凡人们看出了端倪。
这时,天边的云里忽地炸出金光,还未等无忧反应过来,一个火球从天而降,直冲她来,甚至来不及祭出法器,只能随手使出一个风波咒,试图挡住这飞驰而来的火球。
哪里挡得住!
轰隆——火球就在她眼前炸开,刺目光芒如万箭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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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波荡漾,杨柳依依。深不见底的碧绿水面上,倒映着崇光塔影。偶尔有鱼“噗”地跃出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旋即又归于平静。
叶坤坐在湖边一块青石上。
穿着一身半旧的青布长衫,微微佝偻着背,手上提着一根普普通通的竹竿,鱼线垂入水中。
他闲散地架着一条腿,脚边放着一只竹编鱼篓,冷冷开口:
“前日那条鱼有刺,她不喜欢,今日找条没刺的。”
鱼篓中探出一个角上带刺的脑袋,用低沉的嗓音回应:
“是的,君上。”
叶坤盯着毫无动静的鱼鳔,又问道:“找到她了吗?”
鱼篓中那条像蛇又不像蛇的东西,有些不安地扭动着细长的身躯,回答道:
“有几个新的,只是,属下觉得……不太像。”
“蛇”的脸上似乎能看出战战兢兢的表情。
叶坤:“给我看看。”
“蛇”从鱼篓中爬出来,对着湖面张口吐出一口云息,烟气散去后,湖面如同一面巨大的铜镜,镜中现出几个人影。
三个一式一样着玄衣朱裳,头戴青面獠牙面具的傩师,正依次怀抱琵琶弹奏。
有两个明显是胡乱拨弦,节奏混乱,听得“蛇”直翻白眼,它平生最爱好音乐,听拉锯子简直就是折磨。
最后一个似乎还有些章法,能听出曲调来。
鱼篓中的蛇歪着头,观察叶坤脸上的神情,找了这么久了,能弹出曲调来的女傩师,这还是第一个。
还未听完,叶坤轻抖手腕提起钓竿,蛇吓得缩了缩脑袋,水面画起一圈圈纹路。
叶坤望着远处的高塔,黑色的眼眸深处,忽然闪过一道金光,他抬起手,一股无形的推力超高塔方向猛震了一下,天上有飞鸟呜咽了两声,被咒风打到的树木均枝干断裂,春日盛开的花朵转瞬凋零。
然而,崇光塔岿然不动。
叶坤放下手,眼眸化为沉沉的黑色,眼神更见凌厉。
湖面上浮现一片银白,仔细看原来是千百条死鱼飘起白肚。“蛇”瑟缩回脖子,蜷在鱼篓底下不敢出声。
脚步声渐近,停在鱼篓跟前。
“烛吟。”
听到自己的名字,“蛇”只得探出头来,魔君的脸冷若冰霜:
“记得,要……”
话未说完,天边闪过一道亮光,叶坤随之身躯一震,眼睛紧闭,仿佛突然遭受到重重一击。再次睁开双眼,叶坤听到耳边雷鸣仍在持续,烛吟在开口对自己说些什么,却根本听不清声音。
恍惚间他看向山下镇子的方向,她……
烛吟从未见过自家魔君如此慌张的姿态,想当年面对十万天兵精锐,君上也只是闲庭信步地在南天门掸了掸鞋面上的灰。
刚刚他却头冒冷汗,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说话也是颠三倒四,转瞬不见了踪影。
烛吟担忧,该不是神族这么快就发现他们了吧,君上可才刚刚出塔不到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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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漂浮着焦糊的气味,原本的那间土屋和小院只剩一个巨大的坑,坑外焦黑的印迹正指向蜷在不远处地上人事不省的境无忧。
叶坤很难让自己集中精神,一种无法控制的蛮横力道贯穿了他,天地的重量仿佛被凝结成一把巨斧,自百会穴处一锤一锤狠狠砸下。
原来这就是疼痛,难怪这世上如此多懦夫!
他忍着浑身入骨的疼痛,将境无忧带至山上无人处疗伤,注入灵力的每一个动作都要强行控制住肌肉的颤抖。
他的手指触碰到她苍白的皮肤,上面一层冰冷的薄汗,但他知道她的体内正如开锅的沸水。
很明显,这是天雷,天雷不同于寻常火毒,叫神仙都能日夜反复经受雷击之痛,直到自己跳了忘川,重入六道轮回。
无忧的眼睛仍紧闭着,眉头紧锁。
叶坤知道,她很痛,因为他也很痛。冰冷的火几乎要烧焦他的骨头,血液如岩浆般泼洒沸腾。
好在那道雷偏了,否则她肉体凡胎早已化为灰烬。
随着灵力的注入,疼痛一分分减弱,无忧的呼吸渐渐平稳,叶坤准备收掌,然而……
他收不回来。
注入灵力的手掌仿佛被吸住一般,他越想抽回,灵力似乎被抽走得越多,叶坤眉头挑起,当机立断斩了那根灵脉,巨大的冲击将他震倒。
叶坤皱着眉看向人事不省的境无忧:
她不是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