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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回忆(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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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倒流回十数年前。
滇南的雨季,空气湿漉漉的,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深山更显幽静,云雾缭绕,仿佛与世隔绝。
年轻的陆狰,彼时已是京圈里崭露头角、手段凌厉的太子爷,却因一桩棘手的生意和家族内部的些许纷扰,难得生出一丝倦意,心血来潮地抛下所有事务,独自一人深入滇南,美其名曰考察投资环境,实则只想图个清静。
他避开了开发成熟的旅游区,凭着直觉和一份简陋的地图,驾车误入了一片更为原始苍翠的山域。路越开越窄,最后几乎被茂密的植被掩盖。他索性弃车步行,沿着一条被溪水冲刷出的石子路往里走。
不知不觉间,竟闯入了一处隐藏在深山腹地的苗寨。吊脚楼依山而建,古朴宁静,与他熟悉的都市繁华截然不同。寨子里的人看见他这个明显是外来的生人,目光好奇而警惕。
陆狰并未在意,他本就气质冷峻,加上身居高位日久,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他沿着寨子里的青石板路慢慢走着,欣赏着这与世无争的景色,心中的烦躁竟奇异地平复了不少。
忽然,一阵空灵清脆的银铃声随风飘来,若有若无,撩人心弦。
他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清澈见底的溪水边,一个身影正赤足站在光滑的鹅卵石上。
那人背对着他,身形纤细修长,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靛蓝色粗布苗服,黑色的长发并未束起,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几乎垂至膝弯。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发梢和周身勾勒出朦胧的光晕。
他正微微俯身,似乎在看溪水中的游鱼,露出一截冷白细腻的后颈,线条优美得惊人。随着他细微的动作,脚踝上系着的银铃发出细碎的清响。
仅仅是这样一个背影,就仿佛凝聚了山间所有的灵秀之气,美得像一幅画,一个不真实的幻梦。
陆狰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目光牢牢被钉在那个背影上,无法移开。
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那人缓缓直起身,转了过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陆狰呼吸一滞,脑中一片空白。
他从未见过这样一张脸。
艳丽至极,仿佛山间最荼蘼的花朵绽放到了极致,带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吸引力。皮肤白得剔透,五官精致得毫无瑕疵,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眸色是纯净的黑,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蕴着无声的蛊惑,纯真与媚意交织,让人只看一眼,就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万劫不复。
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看着他这个陌生人,脸上并没有太多惊讶或害怕,只是微微偏着头,眼神里带着一点纯粹的好奇,像林间不谙世事的小鹿。
四目相对。
山风拂过,吹动少年额前的碎发,他脚踝上的银铃又轻轻响了一声。
陆狰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惊人,擂鼓一般撞击着胸腔。他纵横京圈多年,见过的美人不知凡几,却从未有过如此刻般失态,甚至忘了该如何反应。
那少年看了他片刻,忽然轻轻笑了一下。那一笑,宛如冰雪初融,春花烂漫,瞬间点亮了整片山涧。
他并未说话,只是抬起手,指尖轻轻招了招。
陆狰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鬼使神差地,一步步朝他走了过去。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踩在碎石上的脚步声和越来越响的心跳。
直到两人距离仅剩几步之遥,陆狰才猛地回过神,停下脚步。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
“你……”他刚吐出一个字。
那少年却忽然伸出手,指尖轻轻点向他的胸口。
陆狰浑身一僵,竟忘了躲闪。
那冰凉的、细腻的指尖并未触碰到他,在离他胸口寸许的地方停住了。一只幽蓝色的、翅膀闪烁着神秘磷光的蝴蝶,不知从何处飞来,轻盈地落在了少年的指尖上,翅膀微微翕动。
少年看着那只蝴蝶,又抬眼看了看陆狰,那双纯净又妩媚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和……兴味?
他收回手,蝴蝶依旧停在他的指尖。他终于开口,声音软糯,带着独特的、撩人的尾音,说出了一句让陆狰终生难忘的话:
“你的心里,吵到我的蝴蝶了。”
说完,他不再看陆狰,转身赤足踩过溪边的石头,像一只灵巧的山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郁郁葱葱的林木之后,只余下清脆的银铃声渐行渐远,和那只幽蓝色的蝴蝶在空中盘旋了两圈,也随之消失。
徒留陆狰一个人僵立在溪边,胸口被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搅得天翻地覆,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少年离去时带起的一丝极淡的、冷冽的异香。
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已经精准地、致命地,击中了他的心脏。
他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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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淙淙,山风依旧。
陆狰却像一尊雕塑般僵立在原地,许久未能回神。
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缕冷冽异香,耳畔反复回响着那句软糯又古怪的“你的心里,吵到我的蝴蝶了”。
心脏依旧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清晰地提醒着他刚才那惊心动魄的邂逅并非幻觉。
那少年是谁?
寨子里的人?可那通身的气度,那近乎妖异的容貌,根本不像凡尘俗世中人。
是山精?是魅灵?陆狰脑子里闪过无数光怪陆离的念头,最终都定格在那张惊艳绝伦的脸上。
他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一见钟情”,不,这远比一见钟情更猛烈,更像是一种宿命般的、被精准捕获的感觉。
他必须找到他。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压抑。陆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冷峻沉稳的模样,只是眼底深处燃烧着势在必得的火焰。
他转身,朝着少年消失的方向走去。
没走多远,便遇到了寨子里的村民。陆狰收敛起迫人的气场,尽量让自己显得平和,用还算流利的普通话询问:“打扰一下,请问刚才在溪边的那位……穿着蓝衣服,很漂亮的年轻人,是寨子里的人吗?”
那村民打量了他一下,眼神里带着淳朴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犹豫了一下,才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回道:“你说的是……蛊荼大人?”
蛊荼?
这个名字像一枚羽毛,轻轻搔过陆狰的心尖。荼蘼之花,开到荼蘼花事了,极艳之后便是终结,带着一种绝望而绚烂的美。人如其名。
“对,应该是他。”陆狰点头,“请问去哪里可以找到他?”
村民连忙摆手,语气甚至有些惶恐:“找不到,找不到的。蛊荼大人是大祭司,不住在寨子这边,住在后山神祠那边,不轻易见外人的。”
大祭司?神祠?
陆狰心中了然,难怪那般气质。他更加确定自己要找到他。
“后山怎么走?”他追问。
村民却只是摇头,不肯再多说,似乎对那个地方充满了敬畏,匆匆离开了。
陆狰没有强求。他自有他的办法。他在寨子里看似随意地走动,实则敏锐地观察着地形和路径。他注意到,通往更深处的山路入口,似乎隐隐有人看守,且周围的植被都显得更加古老茂密,透着神秘感。
他没有贸然闯入。多年的经验和直觉告诉他,那个地方,绝非可以硬闯的。
他在寨子里唯一一家简陋的“客栈”住了下来。说是客栈,其实就是一户人家空出的吊脚楼。他并不在意环境的简陋,他的心已经完全被那个叫“蛊荼”的少年大祭司占据了。
接下来的几天,陆狰没有试图硬闯后山,而是耐着性子在寨子里停留下来。他不再一副生人勿近的冷厉模样,反而尝试着与寨民们交流,用带来的高级香烟和糖果分给孩子们,甚至帮一位老人修好了漏雨的屋顶。
他本就长相极其英俊,只是平时气势太盛让人不敢靠近,如今刻意收敛,又展现出可靠的一面,很快便让一些寨民放下了戒心。
他从一些老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关于那位少年大祭司的零星信息:蛊荼,年纪虽轻,却是寨子世代守护的神祠真正的主人,地位尊崇,精通蛊术与自然沟通,很少离开后山,寨民们对他既敬且畏。
同时也得知,后山确实不能乱闯,有“蛊神”守护,外人擅入会倒大霉。
陆狰听完,不仅没有退缩,眼底的兴趣反而更浓。美丽,神秘,强大,还带着刺。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诱惑。
他不再打听路径,而是每天都会去第一次见到蛊荼的那条溪边等待。他处理一些通过卫星电话传来的紧急公务,更多的时候则是看着溪水发呆,回想那双纯净又妩媚的眼睛。
他知道,蛊荼一定知道他在那里。
他在等。
等一个时机,或者等那位大祭司自己愿意再次出现。
第三天下午,陆狰依旧坐在溪边的大石上,看着夕阳将溪水染成金色。
忽然,那只幽蓝色的蝴蝶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轻盈地落在他面前的草地上,翅膀微微闪动。
陆狰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
只见不远处的树荫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
蛊荼依旧穿着那身靛蓝色的衣服,赤着脚,黑发披散,正静静地看着他。夕阳的金光在他周身勾勒出柔和的光晕,美得不像真人。
他的眼神依旧清澈,带着几分好奇,似乎想不明白这个外来人为什么还不走,还天天在这里待着。
陆狰站起身,没有贸然靠近,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目光专注地看着他,声音因为连日的等待而有些低哑:“我在等你。”
蛊荼偏了偏头,脚踝上的银铃轻响。他似乎觉得很有趣,软糯的声音响起:“等我做什么?你的心,不吵了?”
陆狰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更吵了。只有看到你,才能安静一点。”
这是他二十多年来说过最直白、甚至有些肉麻的话,但却发自肺腑。
蛊荼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扇动。他似乎不能理解这种复杂的情感,但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强烈的、专注的意念。
他忽然抬起手,那只幽蓝色的蝴蝶飞起,落在他的指尖。
他看着陆狰,红唇微启,说出了一句让陆狰几乎血液倒流的话:
“我的蝴蝶说,你想偷走我。”
陆狰:“……”
他被这过于直白和奇异的解读弄得一时失语,但随即,一种巨大的冲动攫住了他。他向前一步,目光紧紧锁着蛊荼,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强势:
“不是偷。”
“是追求。我想光明正大地,把你带回家。”
蛊荼闻言,微微一怔,随即,那双纯净魅惑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明显属于“人”的、带着些许玩味和探究的笑意。
山风拂过,吹起两人的发丝。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真正开始咬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