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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舅爷的意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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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都日上三竿,王红旗和王一贵居然还在炕上睡得和死牛一样。寒冷如斯,王红旗和王一贵俩人胡乱裹着几床被子,窝在一起只露出两个头。
大花上前去低声喊父亲起床:“爹——爹,舅爷要来了,你可尽快起来吧。”
叫了四五声,王红旗从被子里摸出来个鞋——大概是王一贵的——顺手就砸出来,并伴随着不耐烦的命令:“滚。”
他完全不在乎谁要来。
大花只得先去热菜。
柴不太干,等到姐妹两个把火升起来,还没烧开水呢,舅爷一行人就已经走到了门口。
大花局促地站起门道里,她被迫要撑起这家女主人的担子。可这身份使她有些紧张,以至于嘴巴都撅了好一阵,也没把“舅爷您来了”的“舅”字儿喊出来。
舅爷一行人进了屋,屋子里冷如冰窖,臭气熏天。
对气味敏感的言衷立即就返身走了出来,站在廊檐下,和后院的一头羊四眼相对,不知在想什么。
庄氏立即把门帘挂起来散味儿,王锦旗则上前去喊王红旗:“大哥!大哥!”
从桃花恨铁不成钢地用眼睛剜了一眼大花二花,因着舅爷在倒也没批评什么,只尬笑:“大哥只怕宿醉还没醒呢。过年高兴,就喝多了。”
大概大家都极力想在舅爷面前营造出一家团圆的样子,所以所有人都异常团结,连王锦旗都为大哥开脱:
“他日常并不这样。”
可是这糟烂的环境已经说明了一切。
王红旗也不是真睡得着,听见人来,他也磨磨唧唧从被窝爬起来,四处翻找着衣裳和袜子。他的头和鸡窝一样,在后脑勺睡出一个凹槽,顺着头旋露出几条稀疏的发缝。
屋子里不好落座,舅爷说去院子里晒晒太阳也好——他其实也是给王红旗梳洗穿衣的时间,也给足了王家全家人一个面子。
大花急忙搬来大大小小破破烂烂的几张凳子来,有几张都已经烂得都用布条包了好几遭。家里凳子不够用,大花又去厨房取,可是厨房也没有。不得已,只得把二花用来垫床的一包书也搬了出来。
那包书是小学不用的教材,二花把它们理顺捆在一起,当做垫床的砖。
看到这特殊的“凳子”,舅爷愣住了,他随即走到厨房里去,看到二花读书的环境——
被烟灰熏得黑油油的厨房里,一座泥巴灶台占据一整个墙角;对面的旧柜子裂开了缝,那是储藏粮食的地方;顺着柜子的右手边看过来,水缸和柴火放在一起堆满了另一个墙角;南边的小窗户连接着门道,窗户下面支着一张一米的小床,那就是二花的卧室。
这张一米的小床是用破旧的门板搭成,薄得让人不敢坐上去,四角的砖都不是一个颜色,也许是从哪里捡来的。现在因为一角的“书砖”被征用,这张床就悬空一个角——床没有翻的原因是床头压着很多箱子,都是些书本文具。床体四周是用奖状糊起来的,上面还层层落落沾着些什么;床底下层层落落放着许多的东西,算是个储藏空间。
二花用这不足三平米的地方,做着属于自己的梦。
舅爷的手抚摸过这张床,眼神有些颤动,也许他心里懊悔着应该早点来看看这孩子的。
姚菁倒是无所谓,她并不想适应王二花的生活,而是在寻求机会逃离,故而她也像个局外人一样观察,眼里甚至不带一丝悲悯或自卑。
舅爷转身,眼眶微红,轻声对姚菁说:“二花,上次我来得匆忙,没有好好了解你的情况。好孩子,你受苦啦。”
姚菁淡淡一笑,并不多寻求别人的安危和可怜。以姚菁的目光来看,舅爷当前还帮不到她什么,多说无益。
舅爷叹了口气,显露出他五味杂陈的心境。
自己的亲孙女过着这样的日子,作为祖母的庄氏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她既然自诩为这家的女主人,那二花这样的情况,其实也代表家长的失职。更何况一杰和一灵的生活条件和二花的形成了巨大落差。
庄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试图掩饰内心的尴尬与愧疚,轻声说道:
“二花这孩子,从小就孤零零的。她妈跑了,很多事我们隔辈的也难帮。我还不是经常帮衬着钱粮,支持她上学,可是我也老了——”
舅爷没说话,从桃花在人群后翻了个白眼。
王红旗起床后,咧着个嘴对着太阳打哈欠。他穿着一件破旧的红色手工针织背心毛衣,毛线还裸露在外面,和他那鸡窝一样的头发相得益彰。院子里来了这么多人,他到底也还有个羞耻心,努力对着影子抓了抓头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整洁些。
舅爷不给面子,不愿再说面子上的话,直来一个批评:“红旗,你怎么能把日子过成这样!”
王红旗垂着眼睛,撕扯着破旧的背心,嘟囔道:“日子就这样,凑合过呗。”他心里明白,舅爷还愿意说这样的话,说明心里还有自己这个亲戚,只是他混沌日子过久了,早已没了底线。
舅爷又指着二花:“这孩子,奖状贴满了墙壁,有这样的好孩子,你怎么不懂得珍惜?你但凡能立起来,这孩子不愁没个未来!”
王红旗对王二花,是打小的厌恶,他把对妻子的恨意都转嫁在孩子身上。一听舅爷说二花,他暴躁起来:“她?你晓得她是个什么货色?我生了她,她不叫我爹就算了,还一心想着往外跑。舅,你乐意养这种吃里扒外的杂碎东西,你就领去!”
舅爷气得手都颤:“红旗,你小时候,宁愿自己饿着,不肯让弟弟妹妹空肚子——你是怎样有心的一个人!现在面对自己的孩子,你怎么能这么出言侮辱?”
王红旗冷哼一声,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这份痛苦转化为一种故意和冷漠,他梗着脖子,不再言语。
大过年的,这等于是送客的态度了。
庄氏作为母亲,脸上也不好看,见状忙去喊大花姐妹:“大花二花,客人来了,怎么还不招待招待?快倒水来!”
大花应声从厨房里跑出来,手里捧着几个破碗。从桃花立即迎上去,低声说:“不是不让你拿破碗出来吗?你怎么搞的?”
大花低声道:“家里——就就——剩这——,上次爹——爹打烂——”
从桃花恨了一声,却也无可奈何。
言舅爷还是没放弃王红旗:“红旗,你的情况我知道,你有心结我也可以理解。我还是那句话,但凡你自己能振作起来,孩子们的前途就有希望。你若哪天想清楚了,我愿意和你再谈一谈。今天我们来得突然,也许你还没准备好,那么,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王红旗依然梗着脖子,像一头倔驴,看样子并不想回应舅爷。舅爷叹了一声,转身向庄氏点了点头,带着几分无奈与失望,领着一众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