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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被击倒 ...

  •   张怀玉被匆匆传入公主府时,心中是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与不安的。
      登闻鼓响,严程状告公主的消息,虽然被极力压制,但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早已在特定的圈层里激荡起无法忽视的涟漪。
      张怀玉自然也听说了。
      他一路走来,心绪不宁。
      他既担心公主因此事烦忧动怒,又隐隐期盼着公主能给他一个解释,告诉他那一切都是污蔑,是那个严程疯了,攀诬皇室。
      他印象中的公主,虽然骄纵任性,喜好男色,但……但那毕竟是谋杀亲夫、灭人满门的天大罪孽!他无法将这样可怕的事情与那个会窝在他怀里听故事、会因为一点小事嗔怒、也会因为他一点进步而奖励他的“宁儿”联系起来。
      他以为公主唤他前来,是要宽慰他,向他澄清,依赖他,甚至需要他的支持。
      然而,踏入暖阁,看到的却是毓宁一副慵懒闲适、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她甚至还有心情在挑选新送来的胭脂颜色。
      “来了?”毓宁抬眼瞥了他一下,随意地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坐吧。”
      张怀玉依言坐下,心中忐忑,斟酌着开口:“殿下……今日……外面有些不好的传闻……”
      “嗯哼,”毓宁拿起一盒口脂,对着光比了比颜色,漫不经心地应道,“是说那个叫严程的,告御状的事?”
      她的直接让张怀玉一愣,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是……殿下,此事定然是那小人污蔑!殿下怎会……”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毓宁一声轻笑打断。她放下口脂,转过头,那双美目波光流转,带着一种玩味又残忍的笑意,看向张怀玉:“污蔑?哦?那你觉得,本宫是做不出那种事的人?”
      张怀玉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她这是什么意思?她没有否认!她甚至……像是在默认?!
      毓宁似乎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向前倾了倾身,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秘密,语气却带着令人胆寒的随意:“那个严奉之啊……确实不太听话。本宫给过他机会的,可惜他不珍惜。至于严家……唉,本来也没想赶尽杀绝的,谁让那个老东西自己非要往刀口上撞呢?”
      她的话语模糊不清,没有直接承认,但那语气,那神态,那隐含的意思,几乎和亲口承认没有任何区别!
      张怀玉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女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四肢百骸都冰冷僵硬了!
      这……这和他认识的那个公主完全不一样!
      那个会因为他一点才学而赞赏他的公主,那个在他怀中显得娇柔依赖的公主,那个似乎只是有些任性骄纵的公主……原来皮下,竟是这般模样?!自私,张扬,视人命如草芥,甚至对于杀害亲夫、灭人满门这种罪孽,都能用如此轻描淡写、甚至带着点抱怨的语气说出来!
      他终究是个读圣贤书长大的端方君子。公主养男宠,他可以说服自己那是皇家常态;公主权势滔天,他可以告诉自己那是陛下宠爱。可这是实实在在的、沾满鲜血的多条人命!其中还有她的结发丈夫!
      他的道德观,他的底线,在这一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剧烈冲击!他无法接受,更无法……认同!
      毓宁逗了张怀玉几句,比如“怎么了?吓到了?”、“难道你觉得本宫是任人欺负的小白兔?”,但张怀玉只是沉默,深深地沉默,眼神里充满了混乱、痛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与疏离。
      毓宁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面无血色的样子,原本那点逗弄的心思很快变成了无聊。
      她顿觉扫兴,打了个哈欠,突然有点看不上眼前这个男人了。跟了她快三年,享受了她带来的无数好处和宠爱,口口声声说爱她,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可真当触及到一点她真实的面目,触及到那些不那么光鲜亮丽的东西时,竟是这般脓包样子!
      是爱是恨,是接受还是反抗,怎么连说都不敢说出来了呢?真是无趣至极。
      她懒懒地抬起眼波,扫向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侧的慕容岚,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和迁怒:“阿岚,你说呢?本宫做得对不对?”
      慕容岚立刻上前一步,没有丝毫犹豫,声音平稳而恳切,带着绝对的虔诚:“殿下所做的一切,自然都是对的。殿下金枝玉叶,尊贵无比,岂容他人轻侮冒犯?无论是严驸马还是严侯爷,皆是自取其祸,咎由自取。殿下肯赐他们一个体面的死法,已是天大的恩典。那个严程不思感恩,竟敢以下犯上,污蔑殿下,实乃罪该万死,千刀万剐亦不为过!”
      他的话语流畅自然,仿佛发自肺腑,将毓宁的一切行为都合理化、神圣化,甚至将她的残忍暴行美化为“恩典”和“体面”。
      毓宁听着,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还是阿岚懂事,永远知道她爱听什么,永远站在她这边。
      而这番赤裸裸的、毫无底线的谄媚与拥护,听在张怀玉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让他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和冰冷!
      他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了这个他待了快三年的地方,认识了眼前这个他爱慕已久的女人,以及她身边这个看似温顺的侍子。
      自私,张扬,冷酷,残忍,毫无道理可言……还有这令人作呕的、扭曲的忠诚。
      他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他愈发地沉默下去,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只剩下一具冰冷的躯壳。
      毓宁看着他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最后一点耐心也耗尽了。她扫兴地摆摆手,连话都懒得再说。
      慕容岚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对张怀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语气虽然依旧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逐客令:“张大人,殿下乏了,您请回吧。”
      张怀玉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站起身,甚至忘了行礼,踉踉跄跄地跟着慕容岚向外走去。
      走出温暖如春的公主府,初冬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在他脸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心,比这天气更冷。
      而他身后,暖阁之内,毓宁懒洋洋地靠在榻上,对慕容岚吩咐道:“真是没劲。去,把新进的那批江南绸缎拿来给本宫瞧瞧。”
      仿佛刚才那场几乎击垮一个男人信念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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