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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令人发指的恶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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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怀玉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那座精致却冰冷的小院的。
公主府的暖香似乎还萦绕在鼻尖,但带来的不再是旖旎,而是令人作呕的窒息感。
他踉跄着冲进卧室,反手死死闩上了房门,仿佛要将外面那个可怕的世界彻底隔绝。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目光呆滞地扫过房间里的每一处。
紫檀木雕花大床,是公主嫌他原来的床榻寒酸,特意从内府库房拨来的,锦被云帐,皆是她惯用的熏香。
多宝格里摆着的前朝青瓷笔洗,是她某次心情好,随手赏下的,说配他的书卷气。
墙上挂着的价值不斐的吴道子画作摹本,是她知道他喜欢,命人寻来给他装饰门面的。
就连他此刻身上穿的月白中衣,也是用她赏下的江南云锦所制。
这屋子的每一寸,几乎都打上了“毓宁”的印记。他曾无比沉醉于这种被她的气息全方位包裹的感觉,仿佛这样就能离她更近一些,就能证明自己在她心中是特殊的。
毫无疑问,他爱她。
爱到可以忽略她与慕容岚形影不离的亲密,告诉自己那只是主仆情深;
爱到可以忍受没有名分、永远上不了台面的“男宠”身份,甚至自我催眠这是超越世俗的真情;
爱到可以包容她所有的骄纵脾气和小性儿,将那些视作公主可爱的真性情;
甚至,作为家中独子,他心甘情愿地喝下那些绝嗣的汤药,毫无怨言。
他连后路都想好了,再过几年,便从族中过继一个伶俐的幼童,也算对父母有了交代。
他为自己构建了一个完美的、名为“爱情”的牢笼,并沉醉其中。
可是现在,这个牢笼的栅栏变成了淬毒的刀刃,将他刺得遍体鳞伤。
她竟然……是那样一个人。
视人命如草芥,谈笑间决定他人生死。杀害同床共枕的夫君,屠戮臣子满门,甚至还能若无其事地扮演深情,将天下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与他二十多年来所受的教育、所秉持的信念完全背道而驰!这是彻头彻尾的、令人发指的恶行!
更深层次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上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想起了严奉之。
所有人都说,公主当初极其喜爱严驸马,那是真正的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可结果呢?即便有着那样的深情,一旦触怒了她,照样落得个“风寒”而死的下场,甚至连家族都被连根拔起!
他从慕容岚偶尔失言的只字片语中,也能隐约感觉到,即使到了现在,公主对严奉之似乎也残留着某种复杂的感情,甚至……是怀念。可这并不妨碍她当初下杀手,不妨碍她斩草除根!
那么……自己呢?
自己这个她一时兴起捡来的“玩具”,这个家世背景远不如严奉之、全靠她宠爱才得以立足的寒门探花?
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官职、权势、富贵、甚至别人的敬畏——全都来自于她。她可以轻而易举地给予,自然也可以更加轻而易举地收回……甚至毁灭。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当她对自己厌倦了,或者自己无意中触怒了她某根敏感的神经,也会像对待严奉之和严家那样,悄无声息地让他“病故”,或者遭遇某种“意外”?
这个念头让他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快要冻结!
他张怀玉不怕死。寒窗苦读时,他便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能建功立业,青史留名。
可是……他还有那么多理想抱负没有实现!他想要整顿吏治,想要救济民生,想要为这天下做一番事业!他不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毫无价值地死在一个女人的喜怒无常之下!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几乎要让他窒息。
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像是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跌跌撞撞地冲过去,一把拉开了房门。
捧珠和捧月如同两道沉默的影子,一如既往地守候在门外。
张怀玉脸色苍白,眼神涣散,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嘶哑颤抖,他抓住捧珠的胳膊,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捧珠!捧月!你们……你们会一直保护我的,对吗?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保护我的,是不是?!”
他的问题来得突兀又绝望。
捧月微微低下头,没有立刻回答。
捧珠却抬起眼,目光坚定地看着他,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是,主人。属下誓死保护主人安全。”
这坚定的话语,像是一剂强心针,暂时注入张怀玉几近崩溃的心脏。他仿佛终于找到了一点依靠,剧烈起伏的胸口稍稍平复了一些,紧紧抓着捧珠胳膊的手指也略微松了松。
他得到了些许虚妄的安慰,却全然忘记了——捧珠和捧月,他们本身,就是公主的恩赐。
他们效忠的源头,那个真正能决定他生死的,从来都不是他张怀玉,而是远在公主府的那个女人。
他因为恐惧而混乱的大脑,自动屏蔽了这个最简单的事实。他只是迫切地需要抓住一点什么,来对抗那无边的、冰冷的恐惧。
他松开门框,失魂落魄地退回房内,再次闩上了门。
这一次,他背靠着门板,缓缓蹲下身,将脸深深埋入膝盖之中。
爱意与恐惧,迷恋与厌恶,忠诚与背叛……种种极端对立的情绪在他心中疯狂撕扯,几乎要将他彻底撕裂。
而门外,捧珠和捧月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一片沉寂的漠然。
他们的任务,是“保护”张大人,同时也是监视他,并将他的一切异常,如实回禀给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