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往生咒 ...
-
纸鹤在火光里打了个旋,撞上巷口锈蚀的铁丝网,翅膀烧焦了一角,歪歪斜斜栽进排水沟。桑时没回头,左脚踩过烧塌的门槛,右脚落下时,耳道深处传来细微的爬行声。
九只蛊虫在颅骨内侧排成纵列,像一队蚂蚁正沿着神经爬向太阳穴。
他抬手摸了摸后颈,皮肤下凸起一道细线,随呼吸微微蠕动。这感觉不像入侵,倒像是导航——它们在催他往东走,脚步越快,耳鸣越轻。
巷子尽头是片荒地,杂草长得比人高,踩进去沙沙作响。三公里外,墓园铁门歪斜地挂着,锁链断了一半,随风轻晃,发出金属摩擦的钝响。
桑时走得很慢,每一步都用脚尖先探地。第一人格看见两个穿开裆裤的孩子蹲在坟头玩泥巴,一个咧嘴冲他笑,露出没牙的牙龈;第二人格看到的是十具白骨围成一圈,指骨插进彼此眼窝,拼成扭曲的笑脸。
他咬破舌尖,血顺着喉咙滑下去,手心用血画了个镇神符。掌纹被血浸得发烫,幻象退了半步。
前方九座坟包整齐排列,坟前各摆一盏灯。灯罩是磨砂玻璃,里面蓝焰跳动,灯油凝成暗红血珠,一滴一滴往下坠,砸进泥土里没留下痕迹。
他蹲下身,伸手探了探最近那盏灯的温度。指尖刚碰灯座,耳道里的蛊虫猛地一缩,像是被烫到。
血珠不是从灯里流出来的——是从地下渗上来的。
他顺着血迹往后退,九盏灯围成的形状渐渐清晰。倒五芒星。阵眼在最中间那座空坟的墓碑底下。
第一人格想绕开,第二人格却抬起了左手。
他用左手吹灭了第一盏灯。
蓝焰熄灭的瞬间,耳膜震了一下,记忆突然切进解剖室的画面:第一具丧尸睁眼,眼球浑浊,嘴角咧到耳根,喉咙里挤出半句“往生咒”。
他甩了甩头,继续往前走。
第二盏灭了。第三盏。第四盏。每灭一盏,耳鸣就尖锐一分,像是有人拿铁钉在颅骨内侧刮。
第五盏灯熄时,他看见墓碑背面浮现出一行小字:**灯灭者,启门**。
第六盏。第七盏。第八盏。
只剩最后一盏。
他右脚后撤半步,骨笛抵在喉结下方,只要异变发生,笛音一震就能撕开三米内的活物声带。
风停了。
最后一盏灯的蓝焰忽然矮了一截,血珠不再滴落,凝在灯口,像一颗将坠未坠的红痣。
他盯着那颗血珠,缓缓抬起左手。
指尖离火焰还有两厘米,突然停住。
不是他停的——是第二人格在抗拒。体内两个意识第一次达成一致:不能灭。
可蛊虫在催。皮肤下的细线一路爬到眉心,几乎要破皮而出。
他闭眼,吹气。
火灭了。
地面震动从脚底传上来,像有巨兽在地底翻身。九座空坟同时裂开,泥土翻卷,露出下方漆黑的洞口。尸潮从地底涌出,动作整齐得不像丧尸,反而像被统一操控的提线木偶。
它们没扑上来。
十二具尸体排成环形,跪伏在地,头颅低垂,齐声低诵往生咒。声音沙哑,节奏一致,像是排练过无数次。
桑时没动。骨笛仍抵在喉下,只要音波一震,能瞬间震碎最近三具的耳膜。
可这些尸体……不是冲他来的。
它们在等。
等一个主持仪式的人。
风从墓园深处吹来,卷起几片枯叶。树影晃动,一道人影从柏树后跃出,手中甩出一柄铜钱剑。
剑身钉入尸群中央,铜钱串成的剑穗猛地炸开,每一枚铜钱正面刻着“往生”,背面却是“逆”字。
逆向往生咒亮起,青光顺着剑身蔓延,渗进地面。跪伏的尸体开始融化,皮肉如蜡般滴落,露出底下金属质感的骨架。
桑时眯眼。
那人收剑,落地轻巧,道袍下摆扫过坟头杂草。是顾川。
他抬手抹了把脸,像是刚跑完长段路,呼吸还没平。风掀开他道袍一角,腰侧露出一块暗红纹路——倒五芒星,边缘泛黑,像是旧伤结痂又撕裂。
桑时瞳孔一缩。
第一人格几乎要喊出“顾哥”,第二人格已经握紧骨笛,指节发白。
两个意识在颅腔里对峙,谁也不让谁开口。
顾川没看他,弯腰拔出铜钱剑,铜钱重新串好,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把剑背回肩上,转身要走。
“顾川。”桑时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顾川脚步顿住。
“原来往生咒倒着念,不只是杀丧尸。”桑时慢慢放下骨笛,嘴角扯出笑,“还能把它们变成祭品?”
顾川没回头,手按在剑柄上。
“你耳朵里的蛊虫,”他忽然说,“不止是秦昭留的。”
桑时一怔。
“它们在找东西。”顾川声音低,“或者……找人。”
“那你呢?”桑时往前半步,“你腰上的纹身,是找谁?”
风又起,吹乱两人之间的枯草。顾川道袍下摆再次掀开,倒五芒星纹路在月光下泛着湿红的光,像刚被血洗过。
顾川没答。
他只说:“别去桥。”
桑时冷笑:“下次见面,我想听你亲口念一遍正的。”
顾川转身走了,步伐不急,却每一步都像踩在时间缝隙里,三步之后,人已隐进树影,只剩一枚铜钱卡在坟头石缝,边缘沾着点暗红,不知是锈还是血。
桑时站着没动。
耳道里的蛊虫安静了。
他抬手摸了摸后颈,那道凸起的细线正缓缓下沉,像是完成了使命。
远处,墓园铁门被风吹得又晃了一下。
他转身往回走,走到第三座空坟时,忽然停住。
刚才尸潮跪伏的地方,地面残留着一圈湿痕,形状不像人影,倒像是某种符阵的残迹。
他蹲下,用指尖蘸了点湿泥。
泥里混着微量金属粉末,还有一点……和他锁骨纹路相似的暗红碎屑。
他盯着指尖看了两秒,忽然把泥抹在骨笛侧面。
笛身发出一声极轻的嗡鸣,像是回应。
他站起身,把骨笛插回腰带,继续往巷口走。
走出墓园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九座空坟前的灯座还在,但灯罩全碎了,碎片边缘整齐,像是被同一股力量从内部撑裂。
他没再看第二眼。
巷口那张烧焦的纸鹤还在排水沟里,翅膀贴着污水,一动不动。
桑时踩过它,往前走了五步,忽然停住。
他右耳听见了声音。
不是蛊虫爬行。
是低语。
两个声音叠在一起,一个沙哑,一个清亮,像是有人在同时念正反两版往生咒。
声音来自他自己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