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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承祜惨死,东珠被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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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御花园到阿哥所的路,仿佛一生那么漫长,我踩着一路碎冰朝阿哥所狂奔,几次滑到在地上。为了穿近路而扒开那些枯枝,即便锋利如刀的枯枝将脸划破,此刻我心中只心心念念一件事——承祜,额娘来救你了。
满宫的太监宫女见我魂不守舍地一路狂奔,都随之而来,一边追一边喊:“娘娘,您别跑了,小心跌着。”就这样跑得一路珠钗不知跌了几支,我鬓发皆乱地推开阿哥所的门,承祜的奶娘见我如此慌张忙迎上来:
“小阿哥呢?”我眼见摇篮中并无承祜,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回禀娘娘,皇上刚才带到坤宁宫了,您没见着吗?”
我闻言转头便跑,此刻太后和景寞也赶了上来。我想问景寞问一个明白,却深知时间不等人,脚下花盆底鞋奔跑不便,我已经崴了无数次脚,便不等她二人问话两脚一踢将鞋甩出老远,一瘸一拐地奔至坤宁宫,一出阿哥所,迎面是细密地铺天盖地的大雪落下。这大雪如白羽般纷扬落下,我却无心顾及。
仁宪眼见皇后如此惊慌,便回头问景寞:“你怎知承祜有事?你看见什么了?知道什么?”
景寞有口难言,只得跪下:“皇额娘,儿臣不知如何回皇额娘的话。只求皇额娘放过承祜,儿臣定会劝皇后娘娘不再和皇额娘作对。”
一席话说得仁宪气血上涌,劈头想打景寞却又收回了手,含泪道:“难道皇额娘在你眼里也如此不堪到会对一个婴孩儿下手?”仁宪见景寞跪地不语,随即愤然离去。
及至我赶到坤宁宫,白缨眼见我惊慌失措,足下连鞋都没穿,一双脚被冰冷地砖划破鲜血淋漓,吓得高喊:“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我已然是站立不住,头上满是阴凉雪水,背脊透凉,一个踉跄跌到她怀里:
“小阿哥呢?皇上有没有带小阿哥过来?”
白缨定下了心,道:“小阿哥不就在房里吗?刚才奴婢哄他睡了……皇后娘娘,您慢着点……”
我奔至承祜摇篮边,玄烨正歪在桌上打盹,几日来忙于政事和伺候病中孝庄,他体力已然透支,憔悴让我不忍睹。我悄悄走至承祜明黄色摇篮边,小人儿安然在摇篮中睡着,我心中气才喘匀。白缨蹑手蹑脚进来,轻声道:“娘娘,更衣吧,身上都湿透了。让这爷俩儿好好睡上一觉。”
我应了,刚要和白缨往内殿去,却想着再抱抱承祜才安心,我将他柔嫩身子轻缓抱起,却见一抹黑红色的血自嘴角流出。
“我的孩子……”
我的惊声尖叫将玄烨自昏睡中惊醒,再望我怀抱中娇儿已是气息全无,嘴唇青紫,身体,已经凉了。
玄烨双眼骤然变得血红,死命地摇晃我:“孩子怎么了,怎么了?”我腹内五脏俱裂,就连呼吸都是一件难事,原来我终究还是难以改变命运的诡异走向。泪眼中我狠狠质问玄烨:“怎么了?他死了,我和你的孩子死了。他还什么都不懂,刚刚会说话,就死在你和我的面前了。皇上,你带他去了哪儿?做过什么?你为什么要睡着,为什么不好好看住他?”
康熙五官惊住,闻听此话身子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随即如失去魂魄般摇头:“不可能的,朕刚刚才把他哄睡的,朕刚刚把他哄睡的。朕就是见他在阿哥所无聊,想带过来陪你的。”说罢他从我怀里将承祜夺过,然后亲手去试他鼻前呼吸,须臾后一脸惨淡,放下手,呆立着望我:“斯年,这不是真的,你告诉朕这不是真的。”康熙悲痛大哭,直至肝肠寸断。整个坤宁宫乱作一团,孙之鼎很快自慈宁宫赶来,在承祜唇边检查了一会儿后悲痛告知给我——是砒石。
砒石又名信石。产于责州。有红信石及白信石之分,砒石须装入砂罐内,用泥将口封严,置炉火中煅红,取出放凉,或以绿豆同煮以减其毒。研细粉用。而这砒石,便是砒霜的原料。也就是说,承祜已然是回天乏术了。
玄烨悲痛欲绝,死守着承祜的尸体不忍松手,我跌坐于地上,身子被一路跑来所承接的雪水湿透,脸上脚上纵横交错的伤痕已不觉疼,孙之鼎试探性地向白缨道:“先给娘娘换件衣服,再给脚上些药把。”我已全无意识,任由她们将我抬到龙凤床上摆布,恰逢景寞赶到,见此状况景寞已心知惨剧已然酿成。她缓缓走至我身前,默默在我耳边道:“斯年,我其实,是想进宫通知你的。”
我如魂灵出窍般呆呆望她:“早说晚说,事情还是会发生的,不是吗?你说,是不是我做了什么孽?所以我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地离开我,我的额娘,我的哥哥,我的孩子,我的姐妹,一个一个离开我。”我眼望承祜小小的冰冷的失神,那嘴角一抹嫣红仿佛那日桀年遇刺般一样触目惊心,再去望玄烨,此刻他仍旧呆立在那儿,就和我当年失神亭前一般无力回天。疼痛往事骤然翻涌,我只觉心力交瘁。
“景寞,你说,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整我?我只是想好好爱一个人,我不想做皇后我只是想找到我的爱人和我的孩子,为什么?”
宫中一众奴仆全都跪地求我节哀,可这哀我如何能节,我不知道是谁杀害了我的孩子,我又要像当年从桀年去世的悲痛中再一次沉湎,我可以站起来一次但不代表我还可以面对。我疯子一般地冲向玄烨,拽着他的衣襟,甚至护甲都将明黄色绸缎撕裂。
“你告诉我,为什么不好好看着我们的孩子?他吃了什么?谁从他身边经过?你说啊。”
玄烨呆呆低转过头,似回想起了什么,眼中涌出盛怒和悲愤:“把承乾宫里的那个贱人押来。”
我和景寞都不敢去信,竟然是东珠。
在侍卫的推搡之下,未插任何钗环的东珠被押到坤宁宫前殿,此刻憔悴的她犹如一颗死鱼眼珠,不过一年时间,就将她的明丽容颜和骄傲神情磨砺消除。她的脸上是万念俱灰的模样,此刻抬头放肆望我,道:“皇后,你终于要动手了?”
还未等我说话,玄烨便冲到东珠面前,狠狠捏住她下颚道:“是你杀了朕的皇儿是不是?朕路过承乾宫时你幽怨唱歌就是为了吸引朕到你身前,你求朕开宫门见你一面,你求朕让你见见朕的皇儿,其实你就是想杀他是不是?你这恶毒的贱人。朕真是昏了头了才会将承祜带到你身前。”玄烨一脚重重踹在东珠肚子上,我眼见东珠一口鲜血喷至玄烨龙袍之上,随即她呆望着盛怒的玄烨,面如死灰,眼中惊愕转为绝望。我没有看错,当玄烨说到承祜已死时她的眼中是惊愕。
东珠绝望地闭目,随即仰天长笑,那笑声恐怖凄惨,犹如杜鹃啼血,闻之惊心。她的笑在坤宁宫的梁上盘旋,久久未曾落下。
“皇上,臣妾曾多么深爱你。为了得到皇上的爱,臣妾不惜和姐妹决裂,不惜为你双手染血。但臣妾从来不想因为自己的爱而让皇上难过。可是皇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东珠的爱视如粪土,将东珠的心揉碎成粉末,扔进太液池中。没错,是臣妾杀了你的孩子,臣妾受不了你和别的女子恩爱的模样。既然事情已经败露,臣妾跪求一死,请皇上成全。”东珠颓然跪倒在地,俨然心死。
我虽然知晓东珠的心狠手辣,但细想下来我明明封锁了承乾宫,她怎知皇上是带着小阿哥经过,方才仁宪也说过东珠时时放歌,并不是为吸引皇上注意才唱这一时。那么皇上路过承乾宫被东珠声音吸引不过是个巧合。而东珠既然不知道康熙此刻回来,怎么可能随身带着砒石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毒杀承祜。更何况我如此深爱玄烨都愿意让他和别的女子同房以绵延子嗣,东珠即便妒忌我也只会向我下手不可能毒害阿哥来令玄烨伤心,这太蹊跷了。
“皇上,此事疑点太多,断不可为一时之气就将钮钴禄氏赐死。皇上不念及旧日情分,还需考虑镶黄旗和遏必隆啊,鳌拜一事不过几年,镶黄旗还需安抚啊皇上”我跪地为东珠求情,玄烨和东珠皆是一惊。
“斯年,这贱人毒杀了朕的儿子,别说她的命朕要定了,就连遏必隆一族朕都要抄家灭门。”康熙狠了狠心,拂袖而道。
东珠听到康熙如此坚决,遂流泪叩首,道:“皇上,臣妾不得圣心,死意坚决,但请皇上念在臣妾老父已经年迈,又身为四大顾命老臣之一而饶了他吧。东珠愿意接受五马分尸或凌迟重刑,只求让皇上宽心。”
她这般坚决却顾及遏必隆,更让我相信毒杀承祜一事非她所为。东珠是何等聪明女子,懂得用辐射来害我,投毒这类小儿科的谋害行径她怎会放在眼里,此其一。其二,东珠纵然不惧生死,但总有遏必隆一族要顾及,就算她铁了心一命偿一命,怎么会如此痕迹颇重地让康熙不用思虑便怀疑到她。而最让我坚信的便是我心内直觉,我坚信,杀我孩儿的另有其人。
“皇上,您切莫要被悲痛蒙了心智,臣妾以性命担保,不是东珠所为。”我跪于玄烨脚前,苦苦哀求。怎奈他铁了心要杀东珠,闻听我为其求情越发愤怒,厌恶地瞪我一眼后竟然抬脚重重踹向我肩膀。
“到了今日,你还在姑息这个贱人吗?若不是她的痴心,朕会沦落到亲眼见到幼子惨死的地步吗?你还在这里妄想救她,可知她反过来会如何对付你?”
我只觉臂上剧痛滚落到东珠身侧,她歪头望我,一行珠泪落在我脸上:“何苦还要保我?”
我回望她,强忍心上悲痛羞愧,道:“因我信你,我信你当日不过一时之气,我信你不忍对我的孩子下毒,不管你有没有当我是姐妹,我始终没有恨过你。所以我也相信,不过你做过什么,你都不可能眼看着我的孩子被毒死。”
东珠脸上已是满面泪痕:“你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你太真性情了。不管你如何伪装自己,不管你使了多少心机,你始终是我心目中那个傻傻的斯年。你说得对,我从来都不相信感情的美好,又怎么能期待换来别人的真心?我真的后悔和你争斗,或者可以这样说,我后悔爱上了他,我不该为了这样的一个男人而失去你。”东珠说罢,紧紧抿嘴,想是要咬舌自尽。
我慌忙去扒她的嘴,苦苦哀求:“不要啊,其实好多事你并不知道,给自己一个机会,我一定能救下你的。东珠,你别忘了你未来的命运,我们不能改变历史的走向,而我也不能让你死在这里,我已经失去了太多人,我不能再失去你了。东珠,我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就当你可怜可怜我。”
景寞在一旁已是泣不成声,跪在康熙身侧求道:“皇帝哥哥,景寞一生没有求过你,现在景寞求求皇帝哥哥,不要杀东珠,如果东珠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你未来会后悔的。你未来会爱上她的,你相信我。”
康熙一脸坚决,不为所动,坚持让侍卫将东珠带走。
东珠眼见康熙决绝,哀怨道:“皇上,东珠此刻只想问,爱一个人有什么错?因为我爱你,所以你就可以作践我的爱?所以我所做的一切都如此下贱?所以我得不到你的爱就应该身受惩罚?你也爱过,你也试过被斯年拒绝,将心比心,皇上难道就不会心痛吗?皇上的心既然痛过,难道东珠的心就不会痛吗?”
康熙并不想回应东珠的话,但为让其死心,只得敷衍般道一句:“朕只想告诉你,朕没有爱过你,朕不会为你心痛。至于你心痛与否,朕并不关心。不杀你,朕将寝食难安。”
我见事态无法控制,起身正色道:“所有人都滚出去,本宫有话要向皇上说。没本宫的命令,谁敢动承乾宫钮钴禄氏一个毫毛,本宫要他全家陪葬”。一旁撕扯东珠的侍卫面面相觑,等待皇上下令,我见他们纹丝不动便又大喝一声:“谁敢抗本宫的旨,即刻拉出午门砍了。”待众人散去,内殿中只剩下我和他,他缓缓道一句:“斯年,朕深知你心中的痛和朕一般,为什么不让朕杀了她,给朕的皇儿报仇。”
我冷冷抬头望向他,然后静静缓下心神,深吸一口气,然后重重冲向他怀抱。康熙一怔,随即紧紧抱住我,他臂展的长度,锁骨的形状,下颚的棱角,我都一一去用心体会,果然和我料想的一般,和曦园中以死相逼那一夜一样,其实在入宫后的这几年每一次拥抱我都能感受到此刻的温情——他就是桀年。
我自他怀抱中抬起头仰视他俊朗的脸,然后道:“你知道吗?你不应该叫承祜皇儿,因为你并不是皇帝,真正的皇帝已经在出殡那一日死掉了,你是他的替身,你今生的名字叫喜塔腊桀年。你是我名义上的哥哥,是我前世的爱人。”
康熙像推开疯子一样推开我:“皇后,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泪眼中凝视一脸不信的他,然后缓缓道:“我知道你太多秘密,这些秘密足以倾覆整个大清国。如果你还想再做这个皇帝,如果你不想你的王朝轻易覆灭,我劝你不要杀掉东珠,因为她是你的第二个皇后,在我死后,你会立她为后。所以她不能死。如果你改变一点就会全盘皆输。不要问我是如何洞悉历史的走向的,这个故事太漫长我已经没有力气去给你讲。我只想告诉你,历史中的任何一个细节你都不可以改变,比如承祜的死,比如东珠的不死,这些都是注定的。”
康熙愤怒地拽起我衣襟,将我整个人挣离地面,然后一张狰狞的脸贴过来:“不要和朕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朕就是朕,不是你名义上的哥哥。东珠也绝不会成为我第二个妻子,因为她很快就会被朕处死。”
“皇上!”
“传旨,承乾宫钮钴禄氏谋害皇子,赐凌迟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