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金兰重建，后宫风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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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十一年，二月初五，承祜殇。
雪初停，清冷湿滑的石板路上，两顶素色毡轿缓缓行至竹林寺门前。轿子落稳，有人去叫门，还未等叫门的人手落在木门之上门就先行开了。一味眉须皆白的老和尚自门里缓缓迈出，身后跟着的两个沙弥与老和尚一同合掌施礼。
“老僧恭迎皇后娘娘。”
白缨掀起轿帘我缓缓迈出轿子，脸上未干的泪痕被冷风吹得如刀割般疼，却已经顾不上了。
“许久未见，高僧还是料事如神。”
玉林大师颔首算是谢过，道一句：“只是不知娘娘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白缨行至玉林大师身前，行礼后道：“小阿哥早殇，娘娘要在庙里修行打醮，因娘娘身份所制因此选派了一名宫女做为娘娘替身，在此吃斋一年，诵读《地藏经》。烦请大师安排。”玉林听后宛如早知一般向我点了点头，白缨便回身将我身后的轿帘打开，上着银色棉披风和灰色连枝梅花家常旗袍的女子木然下轿走至我身前。平素明丽的脸上此刻却如一潭死水，所谓哀，莫大过于心死。在我面前的，是被我拼死救下的、却已然心如死灰的东珠。当玄烨势必要将她置于死地，我以皇后之位为东珠保命，玄烨含恨饶东珠不死，却要她永远消失在她面前，而后又补充了一句：“需要消失的，还有你。”
他没有昭告天下，没有废掉我划过后名号，然而我却知道，我已经置身于冷宫之中了，在我儿子死去的第一天。
“你在此安心住下，需要什么尽管遣琳琅来找我，纳兰会派侍卫保护你，等事情过去了，我会接你回去。”
东珠面无表情，我知道她已经对人生不抱希望，只得对琳琅道一句：“你主子若有个三长两短，休怪本宫不念昔日情分，赐你和你主子钮钴禄氏一门斩首。”
琳琅连忙跪地道：“娘娘放心，奴婢誓死也会看住主子，绝不让娘娘忧心。”
我深知宫外不宜久留，转身欲走。身后有人拉住了我的手，那手心潮湿冰冷，宛如一条冬眠中僵硬的蛇。
“你留住我的命，是因为你信我，还是因为历史不能改变？”
我没有回头，因为眼中有泪：“历史的改变与否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历史注定承祜会死，我仍然想要救他。而如果我想你死，就算历史注定你要活下来我也不会放过你。我留住你的命，是因为我拿你当姐妹。既然是姐妹，就不需要信与不信。我说过，我是坚果，不管僵尸多强大，都会保护好身后的豌豆和葵花。”
我听见东珠哽咽，也听见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的声音，还听见她说了一句让我觉得所有付出都值得的话。她说：“我希望你是真的不在乎历史会改变，因为历史上不会再有钮钴禄皇后了。我不会再和你抢任何东西，包括玄烨。如果人生真的是一出植物大战僵尸，我会做一个好豌豆，在僵尸靠近你之前，打倒他们。”
我转身去望她，昔日美艳不可方物的东珠此刻如一株冰雪中的水仙一般憔悴堪怜，她对玄烨浓烈的爱，已然被冻结，而我和她的友情，也许是此刻才刚刚开始。
“我一定会来接你，此刻你只需休养生息。皇后，不是你我想做就能做的，自然也不是想拒绝就能拒绝的，我就是一个例子。豌豆，我们后会有期。”
坤宁宫，暖阁。
富丽耀眼的坤宁宫此刻处处白纱高挽，白烛燃尽。自宫外就听得到处处宫人大放哀声，白缨告诉我，还没有敢将消息送到慈宁宫，但想来也瞒不了多久了。我听得坤宁宫里哭声、求饶声喧闹一片，心中道了一句不好。疾步入了宫门，果然如我所想，整个坤宁宫的所有宫人都被捆住，只等处决。除了随同我一起出宫的白缨，其余无一人不在其列。
承祜的摇篮和衣服还摊在地上，宝蓝色地毡上从承祜口中滴落斑斑血迹仍在，我已不忍再去看。摇篮一旁坐的是满面憔悴的玄烨。一夜之间，青色胡茬已经爬上他的唇际，那是甚至连为鳌拜而殚精竭虑时都不曾有过的愁容，在那浓重的愁容中还混合着明显的懊悔。他将承祜的死完全归结在自己身上，当懊悔凝聚成了难以容忍的愤怒，他要整个宫中的人陪葬。
“皇上，事情还没有查清楚，这样贸然处死整个宫中的奴才，难道你和凶手一样想要毁尸灭迹吗？”我必须要保住所有人的姓名，在宫中的日子里，他们对我忠心耿耿，坐卧起居事无巨细地照顾我，承祜已死，我不能眼看着这么多人命为我儿子陪葬。
康熙沉痛中抬头望我，冷冷道：“不管是谁害死我的承祜，一定是他们中的一个，宁可错杀一万，不要放走一个。”他的声音如窗外冷风刺骨，我不相信这是我的丈夫会说出的话，尽管他生于皇家可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草菅人命的男子。
“皇上，他们从前都是景仁宫的奴才，难道你忍心把这些在你儿时就伺候在左右的奴才杀掉吗？”
“他们早该去地下伺候先皇后的，如今伺候了你这么多年，已经算是便宜了。”玄烨斩钉截铁吩咐小六子：“把他们都拉出去，杀个干净。”
琉璃还在其中，小六子自然要全力维护坤宁宫，只得跪地抱住玄烨的腿，苦苦哀求：“皇上，皇上心里难受奴才明白，可是这一宫的奴才也曾伺候过皇上，远的不说，那碧玺琉璃是皇后娘娘娘家带来的人，您不顾别的，也要考虑下皇后娘娘的的心啊。”
玄烨听出了小六子话中的话，一脚踹了过去，小六子顿时喷出一口血。
“没用的奴才，你进宫是来当差的，一个太监也有了男女私情不成？就冲这一条，朕就应该摘了你的脑袋。”
我看见过玄烨踹小六子无数次，但从没见过他下这样的狠手，承祜的死让他打击如此之大。小六子不顾胸前剧痛仍然在努力劝说玄烨饶了坤宁宫的人，门外是众多宫女太监撕心裂肺的哀求，在被一片白色覆盖的坤宁宫中尤显凄凉。
门外突然传来了苏麻的声音：“老佛爷驾到。”
我和玄烨心中皆是一惊，太皇太后病重许久，连日常饮食都难有力气支持。惊望之时，孝庄在苏麻的搀扶下已经进了内殿。她身穿藏青色银丝线凤鸾旗袍，早不是往日的风骨，病重瘦削的身材令旗袍显得有些空荡。青灰色的脸因病而更显无光，却因为内心的强大而气场仍在。
“皇帝，跪下。”
康熙本要起身去扶老佛爷，没料到孝庄语气坚硬让他跪下，只得顺从跪地。孝庄在苏麻搀扶下坐到了承祜摇篮边端坐，眼望着地毡上斑斑血痕眼泪瞬间涌上眼角。
“哀家活到这把年纪，得以见到重孙儿已经是天大福气。可人一旦长寿就有一样不好——要忍受一个又一个亲人先我而去。皇帝，你的皇阿玛和皇额娘都早逝，你应该更懂得别离之苦。如今承祜夭折，你有多痛哀家能够理解。在坤宁宫外捆着的这些奴才，他们也有父母兄弟，他们若死了，他们的亲人也和你一样痛。身为一国之君，受天之命来给苍生谋福，如今你受苦了，你痛了，难道要天下人陪你一起痛吗？”孝庄突然加重了语气，却因为突然动气而气喘，苏麻急急劝说：
“老佛爷，不是说好不动气的吗，您要保重身子啊。”
玄烨担忧孝庄的身体，抬头认错：“皇阿奶，玄烨错了，玄烨一时昏了头，让皇阿奶生气，玄烨该死。”
孝庄略微匀了口气，道：“孩子是中毒没的，说明什么？说明有人想他死。可这动机在哪？左不过是为了钱，一个奴才要是敢下毒毒死皇上和我心尖上的人，必定有人主使，有人给了大把的银子。听说你要将承乾宫的东珠处死。后宫争斗，不过是为了盛宠和皇位。以东珠的品貌和个性，如果是为了争宠那么干脆毒死皇后好不好？何况是个人都不会笨到让人一从她宫里出来就死了。如今皇上如此年轻，东珠又没有孩子。断不会为皇位而下这样的黑手。毒死小阿哥，这就是冲着皇上来的，是为了让皇上难受，让大清江山不保。那么下手的，不会是后宫中人，而是前朝。”
我倒吸一口冷气，深感孝庄心思之缜密、头脑之清醒。相比之下，我和玄烨都太过冲动。孝庄看穿了我的心思，长叹一口气道：“旁观者清，为人父母，遇到这样的惨事谁都会理不清思绪的。”孝庄捏了捏额角，显然是有些累了，却不顾苏麻劝阻的眼神继续说道：
“皇上，坤宁宫的奴才不能杀，因为我们必须要顺藤摸瓜找到他背后的势力。小阿哥被害时你在坤宁宫，所以保不齐不是你身边的奴才干的。一想到敌人的触角已经伸到你俩身边，我就浑身都是冷汗。皇上，今日之事，对外就说是小阿哥病死，对内却要彻查。坤宁宫和承乾宫里的所有人，都要查。”
在索额图的负责之下，坤宁宫和承乾宫中的所有奴才都经受了长达半月的闻讯和搜查，然而终究没有收获。我在儿子早夭的痛苦之中已经无暇去顾及玄烨对我的冷淡，却隐隐感觉到，将有一场事关生死的浩劫袭来。
乾清宫。
康熙在承祜出殡后停了三日的朝，待到返回御书房批阅奏章时，桌子上的折子已经堆积如山了。小六子因被康熙狠力踹了一脚后断了两根肋骨，康熙准了他两个月的假养伤，失去了小六子之后康熙才意识到他的好来。没有了小六子的乾清宫，青花瓷茶壶里的龙井不是淡了就是苦了，八仙过海砚台里的墨磨的总带着渣滓，朱批的朱砂时时干涩没有人记得兑水。康熙自己也有些懊恼不该下那么重的手，然而皇上的身份令他即便是不习惯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离开一个太监就不适应，所以有脾气也发不出。
直到熊赐履递上来折子，称三藩及河务、漕运为三大事为本朝头等重事，其中以三藩尾大不掉为首要大事。康熙将折子合上扔在龙案上，只觉头晕眼花，习惯性地取茶来喝，惊喜地发现小六子泡的茶又回来了，再去望砚台里的墨，水亮光滑，磨得叫一个匀净，心中便知是小六子伤养好了又回来当差了。康熙有些暗喜，适才进书房的时候倒觉得身后有个人伺候着，却没看是谁，可皇上毕竟是皇上，哪能主动和一个奴才搭话，于是假意咳了咳嗽，道：“朕有些累了，给朕捏捏肩膀。”
身后那人并未答言，只是听话地于身后捏起了康熙的肩，力道适中，极为解乏。康熙满心欢喜想来小六子经此一事主仆之情犹在，便又兴致勃勃地批阅起了折子，只是微微嗅到一丝夹竹桃香气，是女子身上胭脂香味。料想是小六子不规矩，难不成真和琉璃耳鬓厮磨沾染到了。康熙心中有些不悦，道：
“不是朕说你，你说你一个太监，和宫女这样私相授受成何体统，也就是看在你自小跟着朕，皇后那边又没有什么话说，不然朕就再阉你一回。”
康熙说这话是吓小六子的，想着小六子肯定嬉皮笑脸地跪地求饶，自己便做一个顺水人情将琉璃赐给他，没想到康熙这话扔出去半天，身后的人也没有回应，康熙心中有些微怒，回头看去，竟然不是小六子而是一个宫女。
纤瘦的脸上一双明眸如寒潭秋水，樱桃嫩唇微微抿着，却似在诉说千言万语。因在国丧中，这宫女身着一身白色宝蓝滚边宫装，发髻上插一朵白色夹竹桃串珠绢花。女子一抬头，清冷神情如一道闪电般击中了玄烨，他忽然间想起选秀那日，斯年也是这样的神情，穿着一身素服来冷漠相对。康熙不觉看得有些愣住了。那女子抬头望向康熙，轻声道：
“皇上说的，奴婢不懂，不知如何回皇上的话，请皇上恕罪。”
望着眼前素服宫女，康熙没来由的心神荡漾，放下奏折问：“你不是我宫里的人，我从没见过你。”
素服女子清浅一笑，颔首道：“皇上日理万机，自然不会记住奴婢的长相。后宫女子，能伴在君侧伺候，已经是万年修来的福分，唯恐一抬头丑陋面目吓到君王，所以皇上自然没有注意过了。”
若是平时，康熙自然能分辨这明明是女人诱惑男人而欲擒故纵的说辞。但是康熙此刻却没有这个心思去分析这女子的心理。
“这茶是你沏的？这墨也是你磨的？”
本是一句寻常问话，素服女子却突然跪下：“回皇上的话，是奴婢沏的茶，磨的墨。自从六公公养病，皇上每一次品茶下笔都微皱一下眉头。奴婢心知是没有六公公在此伺候皇上不习惯，因此今日斗胆做了这些，若奴婢做的不好，也请皇上体谅奴婢不想让皇上皱眉的一颗心，饶了奴婢。”
康熙大手一挥，道：“朕也没说不满意，你做得很好，难为你有心了。”康熙拾起奏折，复又批阅起来，素服少女等了一会儿也不见皇上再和她说话，沉思少顷，复又伸手去磨墨。康熙只觉那一阵夹竹桃的香气袭来，顿时觉得意乱情迷，心慌气躁，又回想起刚才那宫女说的话，便又问了一句：
“你说你发现我每品一次茶都会皱眉，你如此关心朕，却是为何？”
素服宫女缓缓磨墨，道：“皇上乃真龙天子，天下百姓之主，奴婢也是皇上的臣民，又得以伴在君侧，自然要关心主子。”说罢，脸上浮起一阵红晕。康熙只觉这女子娇羞可爱，不由自主地去摸那女子的脸，全然将皇帝的身份和儿子的新丧抛在脑后。素服宫女低头浅笑，半推半就地躺在了康熙怀中……
乾清宫，暖阁。
康熙再醒来时已经置身于暖阁的龙床之上，身上衣衫褪尽，四肢酸软无力。自从承祜去后，康熙没有去过坤宁宫自然也没有找过别的女人，然而此刻状况让康熙心中一惊，再望怀中果然躺着一个半裸的女子，原来就是那素服宫女。
康熙故作镇静地穿上了明黄内衣，心内只是悔恨为何在丧中临幸这宫女，素服宫女起身抱住康熙，在康熙耳边轻声哀怨道：“皇上都不想知道奴婢的名字吗？”
康熙心中有些不悦，出于尴尬可是还是道了一句：“你如果想说，就告诉朕你的名字吧。”
女子嘴角露出一丝阴险笑容，道：“奴婢名叫——喜塔腊芮年。”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金兰重建，后宫风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