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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氟西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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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氟西汀
  沈昭只好不断放慢自己喝粥的速度,听着小帅叽叽喳喳说顾知周之前总把自己关屋里,连他送零食都被拒。
  “现在肯让人进门、肯喝粥,绝对是好迹象!”
  顾知周舀粥的动作顿了顿,没接话,粥香在沉默里漫开。
  沈昭偷偷打量他,轮廓在清冷的光下显得有些疏离,眼神里是掩不住的清寂,那副拒人千里的模样,看粥香都暖不透。
  “聒噪。”
  他抬眼瞥向小帅,喉结滚动,声音低得像压着冰。
  “粥喝完了就走吧。”
  沈昭对上他的目光,那目光里的冷冽,和屋内常年不散的清冷气缠在一起,让她想起寒冬未化的冰窖。
  可小帅像听不见这话似的,晃着腿笑嘻嘻凑到顾知周身边。
  “顾哥,你尝尝这个酱菜,我妈新腌的,配粥一绝!昭昭姐也爱吃,对吧?”
  沈昭被点名,慌乱间撞翻了勺子,瓷勺磕在碗沿,脆响在安静的屋里格外刺耳。
  她窘得想钻桌底,抬眼却见顾知周放下粥碗,拿过干净帕子递来。
  他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指尖碰到她手背的瞬间,她像被冰渣子溅到,猛地缩回手,耳尖发烫。
  “顾哥,周末去打球呗?昭昭姐和我一起打羽毛球,你也来嘛!”
  “没空。”
  “就当陪我嘛!你都好久没出门……”
  话音未落,顾知周抬眼,目光冷得让小帅噤声,可转瞬,他又垂眸继续喝粥,像刚才那道冷冽目光只是错觉。
  “下周六。”
  他突然开口。
  “早上九点,过期不候。”
  小帅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真、真的?顾哥你终于——”
  “你太吵了”顾知周截断他的话,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
  沈昭注意到他左手虎口有道陈年疤痕,形状像个月牙。
  小帅跳起来收拾碗筷,嚷着“顾哥我洗碗,昭昭姐你陪顾哥说说话”,跑得比兔子还快。
  屋里只剩两人,沈昭攥着衣角,盯着地面轻声说
  “虽然有点迟,但还是想重新做个自我介绍”沈昭微笑着伸出手。
  “你好,我叫沈昭,是昭然若揭的昭。”
  顾知周垂眸盯着她伸出的手,几秒后,才缓慢抬起右手回握。
  “顾知周。”他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空气里。
  沈昭抬头,撞见他眼底细碎的光,忙不迭松开手,掌心发热。
  窗外的风轻轻掀动窗帘,沈昭望着他清瘦的侧脸,鬼使神差地说:
  “‘昭然若揭’的‘昭’,也有明亮的意思,我妈说,希望我能活得…… 坦坦荡荡,像光一样。”
  说完又后悔,怕这话太矫情,却看见顾知周望向自己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
  “你要是需要帮忙,或者想找人说话,小帅和我…… 都在。”
  顾知周没应声。
  小帅洗碗的动静从厨房传来,叮叮当当的,倒成了这沉默的佐料。
  顾知周站起身,往厨房走,经过沈昭时,淡淡说:
  “下周六,别迟到。”
  顾知周走后,沈昭的视线却被他身后的墙面攥住,那里挂着几个相框,全部背对着客厅。
  木质相框的边角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其中有一个微微歪斜,露出照片的一角:少年站在领奖台上,胸前金牌的绶带红得刺眼。可此刻,那抹红色与少年骄傲的笑容,都被死死压在相框背面。
  为什么要这样?
  厨房传来小帅哼歌的声音,顾知周走过去时,用毛巾擦过那些相框。
  他伸手调整碗碟的动作很熟练,却始终没有扶正任何一张照片。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相框轻轻晃动。
  借着那一瞬的倾斜,沈昭瞥见另一张照片的边缘——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和一只正在输液的手。
  回家的时候,小帅像打开了话匣子般,和叶梅说个不停。
  叶梅笑着搂着沈昭,一边打趣小帅,一边又连连夸奖他。
  “我觉得啊,肯定还是因为我们昭昭姐长得太好看了”小帅继续补充道“所以,顾哥他才会答应跟我们出来玩!”
  小帅斩钉截铁地望向沈昭。
  “我?”
  “和我有什么关系啊,你怎么不说是你长得太帅了,帅帅。”
  沈昭打趣道,叶梅笑得弯腰。
  “诶,我记得知周好像也是行华高中的,跟你是一个学校。”
  “是吗?”
  沈昭倒有些诧异,没想到会这么巧,因为她高一高二是在原来的县城里读的,后来跟着母亲搬到绪安市,又因为她成绩本就在原来的学校里数一数二,所以转到了市中心的重点高中——行华高中。
  “不过他现在高二休学一年了,养病。”
  叶梅继续补充。
  “按理说,下学期该和你一个年级。”
  叶梅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釉面上映出她微微蹙起的眉。
  “那孩子……”她顿了顿,目光飘向窗外顾家的方向。
  “中考时是全市前十,钢琴拿过省赛金奖的。”茶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表情,"他妈妈还在的时候,那花园里种满了蓝雪花,开得最好的那年......"
  叶梅突然收住话头,像是惊觉自己说了太多。茶杯"咔嗒"一声放回桌面,惊醒了角落里打盹的老猫。
  “总之,”她伸手替沈昭拢了拢鬓角的碎发。
  “要是开学碰见了,别问他休学的事。”
  月光爬上窗棂,在叶梅眼角的细纹间投下斑驳的影。
  沈昭看见她偷偷用围裙擦了擦手——那上面沾着的不知是水渍还是别的什么。
  “他妈妈……”沈昭刚开口,叶梅就突然站起身,碗碟碰撞声清脆地截断了话题。
  “冰箱里有酒酿圆子,”她背对着沈昭,声音闷在橱柜门里,“你和小帅分着吃。”
  夜色渐沉,路灯的光被揉成一团朦胧的黄。
  沈昭在叶梅家住下了,她的房间窗户对着就是顾知周的房子,眺窗望去,是他家的花园。
  去捡羽毛球的时候没发现,站在高处看得远了,只觉得那花园杂草丛生,有过一些开花结果的迹象,却因长时间没人打理,变得荒败,枯枝落叶散满一地,哭诉着主人的不重视。
  沈昭用毛巾细细擦着湿发,正准备转身时,却看见顾知周身着黑色冲锋衣出了门。
  心里有一些好奇,小帅口中说的每天晚上出门是真的吗?
  顾知周将背后的帽子拉上,遮了遮夜晚的风,一身黑的他在夜晚孑然独行,犹如暗夜行者,一阵风吹过,将他硬朗高大的身躯勾勒了出来,宽肩窄腰,身形单薄。
  低头行走在微弱的路灯下,双手依然插着兜,这样使他有着一种安全感。
  顾知周头痛的毛病又犯了,每当想起那件事,他的心脏就在不断下坠,整个身体迅速紧绷着,神经疼痛无比,吃药也不管用了,最有用还是酒精。
  他凭着意识撑着身体去摸冰箱里的酒,发现只剩下一些空瓶,本想再撑撑,却奈何身体在叫嚣着需要酒精的麻痹。
  于是便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冲出门去。
  沈昭攥着湿发的手猛地收紧,肚子一阵绞痛,她心料不好,看了眼日期。
  8月10日。
  比预计的提前了几天。
  她去卫生间翻了翻叶梅说的放卫生巾的地方,拉开抽屉,没有。
  沈昭没有办法,只好穿上衣服也出了门。
  夜风吹得她脸生疼,沈昭凭着记忆在小区里七拐八绕,终于找到了那家便利店。
  老板贴心的用黑色口袋替沈昭装好了卫生巾。
  出门,却撞见了顾知周。
  他佝偻的脊背被冷白的灯晃得愈发单薄。
  她躲在电线杆后,看他仰头灌了口酒,喉结滚动间,夜风卷着低哑的咳嗽声飘来。
  “顾知周……”沈昭攥紧衣角,声音有一些怯生生的。
  “你怎么一个人出来喝酒?”
  顾知周猛地转身,酒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看清是她时,瞳孔骤缩。
  他别过脸,把酒瓶往阴影里藏,可酒精呛人的味已经漫开,混着他身上的疲惫。
  顾知周没应声,转身要走。
  沈昭却伸手拽住他衣角。
  她急急开口:“那个…… 我知道我没资格管你。”
  “可、可你这样大晚上喝闷酒,要是摔着了、感冒了,小帅得急死,叶阿姨也会担心呀…… ”
  “要是……想说话,我能陪你站站。”
  她看见顾知周垂落的睫毛在颤抖,酒瓶里的酒晃出涟漪,和他眼底的潮色相叠。
  顾知周仰头又灌了口酒,喉咙里滚出声自嘲的笑。
  他现在头痛欲裂,心脏跳得不正常的快,甚至连说话和握着酒瓶的手都有些发抖,用一只肩膀靠在墙上支撑着些许发软的身体,他微微俯身,动作很慢,像是全身的关节都在疼痛。
  “担心?我这样的人…… 有什么好担心的。”
  沈昭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人莫名其妙,第一次见的时候原以为是脾气不好,喝粥的时候又觉得他虽然面冷但还算贴心,说的话总是长满了刺,现在又在这里自怨自艾,情绪阴晴不定。
  要不是因为叶阿姨,这样的人她是一点也不想管的。
  酒液顺着顾知周的唇角滑落,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银线。
  他抬手粗暴地擦去,手背青筋突起,像要捏碎什么无形的枷锁。
  心里那些复杂的情绪全部冗杂在一起,仿佛即将决堤的大坝,将他整个人淹没。
  “你以为自己在演什么温情剧?”声音哑得像是砂纸磨过锈铁,“叶梅让你来的?”
  沈昭的手还揪着他衣角,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
  夜风突然变急,吹散了她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映着月光的眼睛。
  “是我想来。”
  顾知周定定看着她,忽然嗤笑一声。
  他向前逼近一步,酒精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知道吗?你这种眼神——”冰凉的酒瓶轻轻碰了碰她脸颊,“最让人恶心。”
  沈昭没躲。
  她闻到酒气里藏着的药味,看见他冲锋衣领口内侧干涸的血迹。
  那些刺人的话像玻璃渣,但玻璃渣后面,她分明瞧见一个摇摇欲坠的灵魂。
  “顾知周,”她突然踮脚抢过酒瓶,“你妈妈是不是也这样?”
  世界突然静止。
  顾知周的手悬在半空,月光照亮他虎口处结痂的咬痕。
  远处便利店的霓虹灯变了个颜色,将他苍白的脸染成诡谲的紫。
  “滚。”
  这个字像刀片般刮过夜色。
  沈昭却把酒瓶抱在怀里,塑料标签被她指甲抠出裂痕。
  “我房间窗户正对你家花园。”她声音轻得像羽毛。
  “那些枯死的蓝雪花……是你妈妈种的吗?”
  顾知周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像是被闪电劈中的树。
  他一把掐住沈昭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折断她骨头。
  “你什么都不知道!”
  疼痛让沈昭眼眶发烫,但她固执地仰着头:“所以告诉我啊。”
  一滴温热突然砸在她手背上。
  不是雨。
  顾知周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两步。
  月光下,他睫毛湿得打绺,嘴角却扭曲地扬起。
  “真可笑……”声音低得如同梦呓,“她最后……也是这么说的。”
  “那你父亲呢……”沈昭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剧烈的抨击声吓住。
  顾知周几乎是暴怒。
  他没拿过酒瓶的那只手重重地锤在了墙上,墙灰和血迹混杂在一起。
  口袋里的药瓶因强烈震动而仓皇落地。
  “别提我父亲,我最讨厌他。”
  顾知周眼眶发红,喉结上下滚动似是在诉说自己的暴怒。
  夜风卷起便利店门口的塑料袋,发出簌簌的声响。
  沈昭看着顾知周弯腰捡起被碰掉的药瓶,白色药片散了一地,像小小的月亮碎片。
  “氟西汀。”他捡起一粒捏碎,“我和我妈唯一的共同点。”
  氟西汀配酒会死人的。
  她把酒瓶扔进垃圾桶,金属撞击声惊醒了树上的乌鸦。
  路灯”滋滋"闪烁了两下。
  顾知周的表情在明灭的光线中变幻,最终定格成一种复杂的空白。
  沈昭蹲下身帮他捡药片,听见头顶传来压抑的喘息。
  当她将最后一粒药放进他掌心时,顾知周突然攥住她手指。
  “沈昭,”
  他第一次完整叫她的名字。
  “别再看向我家的窗户。”
  顾知周的手很冰,指节却烫得惊人。
  沈昭感受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长期握笔和琴键磨出的痕迹。
  “好。”她轻声应道,却没有抽回手。
  夜风卷着药片的铝箔纸滚过脚边,上面印着的“氟西汀”三个字在路灯下忽明忽暗。
  沈昭突然想起许玉琳梳妆台抽屉里,也有同样的药瓶——只是里面塞满了烟蒂。
  顾知周松开手时,指尖擦过她手腕的脉搏处,留下一道无形的灼痕。
  “这个。”沈昭从包里翻出便利店买的蜂蜜糖,塑料包装上印着幼稚的小熊图案,“比酒精管用。”
  顾知周盯着那颗糖,表情像是面对某个难解的数学公式。
  远处便利店的荧光招牌转成蓝色,将他苍白的脸映得如同深海里的溺水者。
  月光突然变得很亮。
  顾知周摊开手掌,那颗琥珀色的糖果粘着一粒白色的药片,像被封印的小小月亮。
  乌鸦在树上发出沙哑的啼叫,他仰头咽下这份荒诞的处方,喉结滚动时,沈昭看见他睫毛上沾着未落的湿意。
  “下周六见。”她转身走向黑暗,故意把脚步声放得很重。
  顾知周仍站在原地,正把蜂蜜糖放进冲锋衣口袋。
  他看着沈昭离去的背影,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话说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