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叶脉 ...
-
到了教室,许淮星把东西塞进桌肚里,慢条斯理地撕开酸奶盖,舌尖卷走盖子上凝结的乳酪。向松瞪圆了眼睛,一把按住他的手腕:"等等!这不是给顾执买的吗?"
塑料勺在酸奶表面划出几道涟漪,许淮星垂眸看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临期商品,还有几天过期了。"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身,那里印着生产日期。
"那你倒是买新鲜的啊!"向松气得去抢他手中的勺子,"抠死你算了。"
许淮星侧身避开,勺尖戳到杯底发出轻响。他想起前世顾执总把临期食品留给自己,却说"刚好打折"的模样。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课桌上,酸奶盒边缘的反光刺得他眼睛发疼。
"不是抠门。"他突然说,"是......"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没法解释这种近乎自虐的模仿——仿佛喝下这杯临期酸奶,就能尝到一点顾执曾经吞咽的苦涩。
下午一二节数学连堂,许淮星盯着数学课本上的公式,字母在他眼前扭曲成陌生的符号。邓汉峰的声音从讲台上传来:"许淮星,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他缓缓站起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黑板上的例题像天书,那些曾经烂熟于心的公式如今只剩模糊的影子。
"我......"许淮星张了张嘴,喉咙发紧。
邓汉峰的小眼睛眯了起来:"中考必考的韦达定理,你不会?"
教室里响起几声窃笑。许淮星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向窗外——一班的窗户开着,隐约能看到顾执低头记笔记的侧影。那个永远年级前三的顾执,此刻大概正流畅地写下所有解题步骤。
"不会。"许淮星最终承认。
邓汉峰的脸色沉了下来:"下课抄二十遍公式,放学前交到我办公室。"
"好。"
许淮星安静地坐下,没有像前世那样嬉皮笑脸地讨价还价。他能感觉到周围同学诧异的目光——曾经的"小明星"什么时候这么乖顺了?
下课铃响,前桌的女生莫小葵转过身:"你没事吧?脸色好差。"
"暑假玩疯了而已。"许淮星扯出个笑容,手指转动着圆珠笔。
向松一把勾住他脖子:"完了完了,我看月考后你要滚去普通班了!"他故意压低声音,"到时候可就见不到你的顾......"
许淮星用手肘顶开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教室后门——顾执正经过二班门口,怀里抱着厚厚一叠作业本。他的校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纤细的小臂,上面还有一道未消的红痕,像是被什么划伤的。
许淮星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干嘛?真要去追啊?"向松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冲出门。
许淮星在楼梯拐角追上顾执:"手怎么了?"
顾执明显被吓了一跳,作业本差点滑落。许淮星伸手去接,指尖碰到对方冰凉的皮肤,顾执却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
"没事。"他把手臂藏到身后,"搬书时划的。"
又是这样。许淮星太熟悉顾执的谎言——每次撒谎,他的睫毛就会不自觉轻轻颤抖。
"我看看。"许淮星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手腕。
伤痕比想象中更深,边缘泛着不自然的青紫。这绝不是普通的划伤,而是......许淮星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蔺茹芝说,前世顾执发病时,就会用刀伤害自己。
"谁让你碰我的?"顾执突然抽回手,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
许淮星愣住了。
顾执的语调冷淡得很:"许淮星,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的声音几乎有些咄咄逼人,和平时礼貌的样子不太符合,像是变了个人,"先是送汤,现在又......"
"我只是......"
向松隔着窗大声喊许淮星的名字。顾执偏头看了他一眼,擦着许淮星的肩膀走过。
许淮星站在原地,看着顾执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阳光从走廊的窗户斜射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在墙上。
回到教室,许淮星机械地抄写着惩罚作业。
「x?+x?=-b/a,x?x?=c/a......」
一遍又一遍,字迹从工整逐渐变得潦草。他的思绪却飘回前世——高三那年他因为打游戏成绩退步,顾执熬夜给他整理笔记,第二天顶着黑眼圈来学校,还笑着说"不困"。
当时的他怎么就没发现呢?顾执手腕上缠着的创可贴,袖口沾着的药渍,还有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喂。"向松用笔戳他,"你真中邪了?从中午回来就魂不守舍的。"
许淮星摇摇头,继续抄写。
放学铃响时,邓汉峰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许淮星,公式抄完了吗?"
许淮星交上罚抄,邓汉峰扫了一眼,眉头皱得更紧:"字写成这样,重抄。"
"好。"
没有争辩,没有抱怨。许淮星安静地坐回座位,重新摊开作业本。向松家里有事先走了,同学们陆续离开,教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天色渐暗,夕阳洒满教室,许淮星终于抄完第二十遍公式。他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发现一班后门走出一个人。
顾执背着书包走出教室,轻轻带上门。
他转身时,刚好和许淮星四目相对。许淮星见到他时下意识露出笑容,但顾执却转身,几近冷漠地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夕阳将教学楼染成橘红色,顾执的背影在走廊尽头一闪而过,消失得干脆利落,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煎熬。
许淮星的笑容僵在脸上,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那叠罚抄纸。纸页边缘被他揉出细碎的褶皱,就像他此刻皱巴巴的心情。
——为什么?
他明明比前世收敛了许多,不再嬉皮笑脸地搭讪,不再没心没肺地开玩笑,甚至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可顾执看他的眼神,却比前世初遇时还要疏离。
楹城一中的枫树在晚风中沙沙作响,许淮星拖着脚步走到树下,仰头望去。九月的枫叶还未转红,青黄相接的叶片在夕阳下透出脆弱的光泽,像极了顾执手腕上未消的伤痕。
他颓然坐下,后背抵着粗糙的树干。树影斑驳地落在他身上,将校服分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许淮星闭上眼,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十八岁的顾执站在枫树下,怀里抱着一本厚厚的标本册。秋风卷着红叶掠过他肩头,他低头翻开封皮,里面整齐地压着数十片形态各异的枫叶,每一片都标注着采集日期。
"你说喜欢枫叶。"顾执把标本册递给他,耳尖泛红,"这些……给你。"
当时的许淮星随手翻了翻就塞进书包,后来那本册子不知丢在了哪个角落。直到顾执死后整理遗物时,他才在箱子最深处发现一张便签:「枫叶的叶脉像血管,摘下来的时候,总觉得它们在疼。」
心脏突然传来尖锐的刺痛,许淮星猛地睁开眼。一只蚂蚁正沿着他的指尖爬行,细小的触须轻颤,仿佛在试探这个突然闯入领地的人类是否还有生命迹象。
他苦笑着吹走蚂蚁,却瞥见不远处的地面上躺着一片早落的枫叶。叶柄处还带着新鲜的断裂痕迹,像是被人无意间碰落的。
许淮星鬼使神差地捡起叶子,指腹抚过叶脉凸起的纹路。前世顾执说得没错——这些纵横交错的脉络,确实像极了人体内蜿蜒的血管。
浴室的水汽在镜面凝结成水珠,许淮星机械地擦拭着潮湿的头发。
躺在床上,许淮星闭着眼睛却毫无睡意。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向松的消息跳出来:「小星星,你最近不对劲,感觉像是变了个人。我说真的。」
许淮星盯着那行字,指尖悬在键盘上方,最终没有回复。他翻身仰躺,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窗外风声呜咽,像谁在低声啜泣。
"我本来就不是十六岁的许淮星了啊......"
这句话轻得刚出口就碎在夜色里。他蜷缩起来,额头抵着冰凉的膝盖。床单上还留着阳光暴晒后的气味,可这具年轻的身体里,装着的却是一个被悔恨蛀空的灵魂。
前世记忆如走马灯般闪回——顾执在厨房熬粥的背影,顾执替他整理笔记时垂落的额发,顾执最后那通电话里带着哭腔的"回家"。
许淮星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小北斗逐渐冰冷的身躯、蔺茹芝愤怒又悲伤的控诉……太多太多。这些画面在脑海中反复闪回,与眼前的现实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每一帧画面都变成细小的针,扎得他辗转难眠。
窗外的风裹挟着秋虫的低鸣掠过纱窗,许淮星在半梦半醒间,终于陷入了混沌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