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龙与饿龙的神话终结指南》乱鸯

18、陷落

　　小掌柜的出现，倒是为铜墙铁壁般的无止城打开了一道入口，然而时隔几天再度回到这里，已不知城内如今是何情况，若是贸然进入……星漪不禁有些担心。
　　听了她的忧虑，洛梓涵指了指坐在地上直抽泣的小掌柜：“这不是有个刚从里面出来的么？让她带路。”
　　星漪神情一滞，果然，小掌柜听后更是脸都绿了，指着洛梓涵控诉道：“本掌柜可是费尽千辛万苦才跑出来的！你、你还有没有人性！”
　　“我又不是人，要那玩意干嘛。”洛梓涵一嗤，抱着胳膊，语气轻描淡写：“你能苟到现在也算有点本事，带个路对你来说不难。”
　　星漪看向洛梓涵，不由心中复杂，总觉得对方自从坦白了非人身份后，似乎真就一点都不想装了。她暗暗叹了口气，开口道：“莫要强人所难。”
　　“有吗？”洛梓涵眯起眼低头凝视小掌柜，问：“你很为难吗？”
　　小掌柜睁着大眼睛瞪着洛梓涵，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星漪实在看不下去，刚想开口劝阻，便听小掌柜道：“你们要是能帮我把那些家底抢回来，带路也不是不可以，还有……还有一件事，你们必须得帮我。”
　　洛梓涵不满道：“你怎么这么多事儿？”
　　小掌柜害怕地缩起肩膀，脸上神情挣扎一瞬，随即似是鼓起了勇气，大声道：“那不要家底了！但是你们得帮忙把何露大人的尸身收回来，将她妥善安葬！不然、不然我死也不帮你们！”
　　“何露……”听到这个名字，星漪心中猛地一拧，原本心底抱着几分侥幸，将那日军卫所言当作信口胡诌，可如今……看来对方当真已遭不测。
　　星漪神情怔怔片刻，随即染上悲色：“她在何处？”
　　“……在城南的集市。之前我差点被那些人抓到，是何露大人把我送进一户好心人家里避难，这才躲过一劫。”
　　说到这，小掌柜眼眶不由泛红，抬手抹了把眼泪：“过了几天，外面突然在喊叛徒已伏诛，招呼街坊邻里都去看，我偷偷跟过去，发现……何露大人的尸身被吊在集市口示众。”
　　“他们说私藏妖族便是这个下场，收留我的那户人家害怕了，我就想办法跑了出来，走之前……我有试过去帮何露大人收敛尸骨。”
　　小掌柜垂下脑袋，声音愈发哽咽：“但是……但是……”
　　星漪心中不忍，轻声道：“不必再说，我明白。”
　　“如果那时，何露大人没有救我，是不是就不会被当成叛徒，是不是就不会死……”
　　如果……
　　在人静之时，星漪也时常会想，如果那时，三师姐没有只身留下抵抗强敌，如果那时，自己落崖后没有被禾穗救起，她们是不是就不会死……
　　“或许吧。”星漪眼底闪过一抹痛楚，声音涩然：“可我想，即便重来千百次，何露姑娘依旧会选择救人，即便不是你，也会是旁人，她……”
　　她们……
　　“便是这样的人。”
　　小掌柜一头扑到她怀里，失声痛哭，星漪抬手拍了拍那颤抖的肩膀，无声同悲。
　　哗啦哗啦——
　　一阵石块落下的声音突兀响起，星漪闻声望去，只见洛梓涵正弯着腰，将小掌柜钻出来的那处缺口扒地更大了些，落了一头的灰尘和碎石。
　　感受到她的视线，那人转过头来，撇了撇嘴，说道：“哭够了就走吧，在这干嚎又不能把人嚎回来。”
　　小掌柜闻言放开星漪，抽泣着看向洛梓涵：“大坏蛋，你、你愿意帮我啦？”
　　洛梓涵一脚踩在洞口边缘，朝她咧起一侧嘴角，皮笑肉不笑道：“小狍子，你要是再磨蹭我就不管你了。”
　　“人家是驯鹿，算了……”小掌柜抬手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率先钻进了那片幽暗的洞口：“跟我来！”
　　星漪看着洛梓涵：“你……”
　　洛梓涵拂了拂头上的尘土，注意到她的目光，神情微滞，张口狡辩：“干什么？驯鹿跟狍子长得都差不多，谁认得出来？”
　　星漪想说的自然不是这个，但见对方略有局促的模样也着实罕见，便只笑笑不语，俯身进入了洞穴。
　　再次回到无止城，情况比她们离开前更加严峻了，整个城市呈现出一种被暴风洗劫后的萧条落败。
　　街道上空无一人，昔日琳琅满目的店铺有的已被打砸，破碎的门板歪斜着挂在门框上，掉落的招牌布满了脚印，墙角下还残留着喷溅状的、已发黑的污渍。
　　家家门窗紧闭，根本分不出哪些有人居住，哪些已是空屋。一队队披坚执锐的巡逻军卫走遍大街小巷，挨家挨户地搜查。
　　随着那些家门被粗暴地砸开，他们大声呵斥着闯入，没过多久，又一边皱眉咂着嘴巴，一边掂着手里的几颗灵石走出来。
　　这姑且算是寻常，但并非总能顺利，有时进门后，屋里传来惊叫怒骂，有时又是哭喊哀求，但最终都在暴力下重归平静。
　　三人行至一处相对隐秘的拐角，听到那动静愈发激烈，不由停下脚步，悄悄探出墙头观望。
　　见状，星漪忍不住开口：“这些军卫在做什么？那个被拖出来的人看着不像妖族。”
　　“他们在抓窝藏妖族的人。”小掌柜缩在墙根下，语气沉重：“城里妖族都被抓得差不多了，自从何露大人被……示众，他们就怀疑还有人在暗中帮助妖族。”
　　“本掌柜逃出去之前，就已经碰见过好几次了，城中心善的人族的确是有，可大多数更怕惹祸上身，因此没几个真有那胆子收留妖族，很多人都是被街坊邻居陷害的。”
　　“陷害？”星漪一怔，百思不得其解：“这又是为何？”
　　“还能为何呀。”小掌柜叹气：“不过是记恨着以往的鸡毛蒜皮，便想要趁机报复，那些被抓走的人，家里被军卫翻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妖族，应该真是被冤枉的。”
　　“这太荒唐了。”星漪眉头蹙起，难以置信：“就因往日一些争吵与矛盾，便要害人性命么？”
　　小掌柜困惑地唔了一声：“本掌柜也想不明白，以往朝夕相处时分明好好的，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就恨不得你死我活的。”
　　“有什么不明白。”许久未作声的洛梓涵忽然开口，语气颇为讥讽：“做了多年邻居，发生不愉快也是正常，真正的坏种可能只有那么几个，可恶行一旦成功，必定人人自危，与其坐等被陷害，不如先下手为强。”
　　“这……”星漪咬了咬牙，却也找不到说辞反驳，只能道：“既未找到妖族，军卫为何还要抓人？”
　　“不在家里也可能藏在别的地方，说是冤枉，但谁知道是不是撒谎？当然得带回去拷问才行。”
　　洛梓涵的语气依旧轻描淡写，却让星漪沉默良久，终是再无话可说，她别开脸，不再去看那恶毒的闹剧，低声道：“走吧。”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咣当一声。
　　众人转身看去，便见一男子正面色惊惧地看着她们，脚下是被打翻的水桶。
　　小掌柜吓坏了，抓紧星漪的衣角不知所措。
　　星漪亦是僵了一瞬，反应倒也迅速：“别怕，我们这就走。”
　　然而那男子却抬手指向她们，张口欲喊：“妖、妖……”
　　洛梓涵冷着脸上前，直接威胁道：“你喊啊，等军卫过来，看看会不会把你当成私藏妖族的叛徒一起抓走？”
　　那男子倒抽一口气，似是被扼住喉咙，脸色极度难看地捂住嘴巴，然而这边闹出的声响，却还是惊动了已盘查到附近的军卫：“什么动静？！”
　　“啧。”洛梓涵当机立断，一手拎起小掌柜，另一手抓住星漪：“快跑！”
　　星漪被猛地一拽，踉跄了几步才勉强跟上，却仍忍不住回头望向那名男子。
　　只见他双目圆睁，瞪着她们无意识地连喊几声“哎！哎！”，随即猛地转向另一侧，指着她们大喊道：“军爷！她们往那边跑了！！”
　　星漪收回目光，与洛梓涵一同加速逃离，将那喧闹抛却身后。
　　然而，刚才的事已然惊动了城中巡逻的队伍，原本散漫的军卫忽然警觉起来，气氛也愈发紧绷了。
　　星漪一行不再耽搁，谨慎及迅速地往城南去，还没赶到集市，就已闻到一股随风而来的浓郁尸臭，令人几欲作呕，抬头望去，那触目惊心地一幕便赫然刺入眼中——
　　只见数米高的木架上，上上下下挂满了尸体。
　　有的被缚住双手吊挂，身躯僵直，有的被捆住双脚倒悬，头颅无力地垂向地面，更有甚者，被铁钩穿透下颌或是锁骨，犹如屠宰后被挂起的牲口，在高处无力晃荡。
　　这些尸体已不知被挂了多久，腐烂的程度所现不一，有的尚能辨清人形，有的则已发黑膨胀、皮开肉绽，蝇虫成群萦绕，好似黑雾笼罩。这场景，只消看上一眼，便叫人脊背发凉，头皮阵阵发麻。
　　洛梓涵面无表情地望着，一言不发。
　　星漪抬手扶住墙壁，指尖下意识扣入砖缝却不自知。她死死地盯着那挂尸的“树”，极力想要辨认其中哪个是何露，可那些脸早已扭曲得不成样子。
　　认不出来……她认不出来……星漪咬牙捂住双眼，心中哀痛不已。
　　小掌柜背后紧贴着墙壁，目光悲伤地落在自己脚前，闷声道：“那里是有军卫守着的，要怎么办？”
　　静默片刻，星漪放下手，神情沉重却坚定：“去接她回来，好生安葬。”
　　何露姑娘那么好的人……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三人小心潜至集市附近，本该最是热闹的场所，如今却一片死寂，空旷的街市弥漫着挥散不去的腐臭，只有两个军卫守在悬尸的木架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臭死了！一堆尸体还能有人偷吗？居然还要人守着，真是折磨人！”
　　“唉，上头不是说了？要防着那些妖物还有叛徒，没准就有看不下去的，脑袋一热就冲过来了。”
　　“现在都这样了，谁敢冒头？就算真有，那也是脑袋不想要了才会冲过来。那帮巡逻的孙子好歹还能捞点孝敬，虽然也就仨瓜俩枣，但总比在这儿强啊！这蛆虫像下雨似的往下掉，恶心死了！”
　　“谁让咱们只是小人物呢？好事想不起咱，坏事跑不了咱，认命吧。”
　　暗处，星漪已观察了附近的情况，此处除了那两个军卫，的确没有其他埋伏。
　　她闭了闭眼，整理好情绪，从藏身处走出，她的脚步很轻，落在布满尘埃的石板上，几近无声。那两个军卫依旧沉浸在喋喋不休的抱怨中，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她停在军卫身后，开口：“劳驾，请让我为友人收殓遗体。”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轻哑，像是怕惊扰了此处亡魂，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那两人俱是一僵，猛地转过身，双手握紧武器满脸惊愕。
　　“还真有不要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