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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涌动的龙虾壳 ...

  •   可以确信的是,那本日记的确不是伊格内修斯·坎贝尔本人故意弄丢的。
      流言与八卦传至瑞恩斯特时,露西亚·戴维德要求马哈尼但主持一场辩经,那场辩经后,再无人提起她和学生的恋情,因为诚如她所说,想要审判她之前,先看看这场审判会不会撼动男教授们推崇柏拉图之恋与拥护导师制度的正当性。
      但将不曾拥有强权之力的温和派击溃不止一种方法。
      如果我没记错,这个月发布的新小说《爱情刽子手》作者正是戴维德的笔友。关于那本小说的内容,想必诸位已经烂熟于心,其华丽的文笔与吊诡的叙事必定会在文学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我便不在此赘述,总之,对于作家而言,八卦是俗套而无任何意义的,只有将八卦变成作品,才会使其背后蕴含的喜怒哀乐转化为永恒艺术。
      因此,真正将戴维德击垮的不是流言不是过往,恰巧是她最热爱的文学,她将永远作为符号被钉死在狭窄的阁楼上,成为如闪电般归来之人最初的燔祭。
      大家都在期待露西亚·戴维德再主持一场精彩的辩经仪式。哈托普小姐已经在新闻联合论坛上批判过此作家;诗人玛蒂尔达·怀特也用尖利的笔锋在瑞恩斯特的各种报纸上投稿了一篇又一篇;先锋女性作家团体、枫叶诗派都针对此事做出批评。
      只要这时露西亚·戴维德再用一场谈话收尾,哪怕她拒绝谈话,只是发表一篇文章,都能让围绕此事而繁荣的艺术作品变得更加完满,但她拒绝马哈尼但的邀请,离开信赖她的学生们,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随着她的离开,闪电劈下,降落至原野,使整个地面发出轰鸣,发出奇异瑰丽的光芒。
      内厄姆·坎贝尔宣告自己再临,他的死不仅是对兄长暴政的反抗,也是对心灵魔法的献祭。在他游离于生死边界的时刻,真正触及到生灵神殿的枝柯,并被它所吸纳,由此,他得出结论,要对抗已经成为现实的谎言,那就要成为另一种现实。当结构腐朽,生活在这之下的人不必被它的废墟压垮,他们可以选择另一条出路,另一条通向光明的道路。他的死亡正是为了为众人开辟这条道路,使自身获得选择的自由,去冲击被德不配位之人掌握的权力。
      现在,内厄姆·坎贝尔在加斯科涅建立缄默之塔作为森都尼亚大会的镜像,不仅有大批魔法师追随他而行,还坐拥加斯科涅的魔物大军。正如伊格内修斯·坎贝尔训练魔法师与军队合作那样,他也达成,并且比他更快达成了魔法、政治、军事上的统一,获得他援助的加斯科涅更加所向披靡,被伊格内修斯·坎贝尔打压的魔法师更是毫不犹豫地选择绝对正统的执黑棋者。
      我又想起那次在裁决处的谈话。那时伊格内修斯·坎贝尔说起平衡,是否已经预料到内厄姆·坎贝尔的复活,他为什么没有趁此机会给予他致命一击,好叫他再也无法坐在他的对面呢?
      是出于对兄弟手足高尚的爱,还是不想再让自己背负杀戮之名?
      亦或者,不亲自处理兄弟的问题,好让世人意识到正是他的大义灭亲让世界免于崩乱,他的兄弟才是带来毁灭的人。
      在我看来,现在的局面和他所追求的双执棋者间势均力敌的“和棋”并无区别。
      但他否认道:“故意和棋,是希望保持均衡的同时,尽可能地表演厮杀好让观众满意。没有胜负可分,观众依旧会为双方精彩的棋技鼓掌,但现在的局面,已经到了必须杀个你死我活的境地,这不是表演,而是生存。”
      他很快做出回应,试图突破执黑棋者的围追堵截——魔物是这个世界的底线,既然执黑棋者要与魔物合作,流亡的魔法师们也逃到了加斯科涅去,就证明他们早已被阴影蛊惑,没有一个被处置的魔法师是为无辜,反而更加证实上一代执棋者所犯下的错误。
      从各大支柱各自发言者的态度来看,他们也把执白棋者的统治看作是分裂森都尼亚大会的第一因。但他们毕竟需要维护森都尼亚大会的正统性,只能表示不干涉魔法师们自己的选择,尽量不暴露自己的态度引发更大混乱。
      了解众人各自的立场和目的后,内厄姆便向科迪亚斯王室提出条件,要求交出伊格内修斯·坎贝尔,并承认加斯科涅联盟作为第四大帝国的合法性。即科迪亚斯掌握魔法、瑞恩斯特追求艺术、特克洛奇强调技艺,而加斯科涅要成为统合阴影的第四强国。
      科迪亚斯王室将这个令人头疼的问题交给六芒星神殿,六芒星神殿提出保守的方案,伊格内修斯·坎贝尔本人在得知这些消息后立即采取行动,紧急召开森都尼亚大会。
      内厄姆·坎贝尔的演讲,强调正统继承人的合法性和先行者所做出的牺牲,主张接受并利用阴影。伊格内修斯·坎贝尔的演讲也不遑多让,他指出森都尼亚堡自阴影包裹世界开始就是对抗魔物的前哨站,执黑棋者的错误行为必须清算,尽管作为执白棋者他无权干预,但现在的情形已经和战时无异。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魔法师,也必须听从世俗指挥官的指挥,他虽愿意为了维护森都尼亚堡、森都尼亚大会的神圣性付出生命的代价,但如今,作为唯一斡旋在魔法师与世俗常人之间的指挥官,除了他还有谁能够保护森都尼亚大会免遭黑暗侵蚀。
      这番宣言看似傲慢,却是事实。阴影成为卡米卢斯墙外的混沌,盘踞在一池湖水的背面后,魔法师也懈怠下来。毕竟除了解决阴影溢出的问题,魔法最大的作用就是帮助农民养花除草。这样一来,新的问题就出现了:至高者给予的用于战斗,贯彻神圣秩序的东西,究竟能够用来做些什么?究竟何为神圣?何为秩序?为何驱逐物质世界的阴影后,心灵的阴霾却席卷而上。
      魔女的威胁消失于时间长河后,为了维护魔法的秩序性与神秘性,人们开始向着独修和理论探索,而非战斗本身,现在这样的局面,也是不加节制地持续拓宽路径所造成的。
      的确,除了执白棋者,谁也不想为错误的道路负责。但这样一来,不就把向着至高者真理探索的殉道者,变成了迷途的羔羊吗?谁都不愿承认自己面对错误时的软弱,于是执白棋者脱下华美的披风,摘下沉重的勋章,自缚双手,等待众人以陶片进行审判。
      尽管站得笔直绝不低头,但失去了带着貂毛的披风保护,又因处理过多信息而格外疲惫,以至于在一瞬间,我产生他无法控制局面的不信任感。
      我不禁感到可惜:结果是注定的,棋局将逆转,他会被送往加斯科涅,成为至亲的囚徒。
      会场的氛围及其压抑。众多人挤在和谐优雅的圆形建筑内,过多的交谈、急促的呼吸、不停的争执使人头晕目眩,名为紧张的幽灵漂浮在上空,刻在石碑上的训诫注视失德的瞬间。在克伦威尔·坎贝尔执政时期,那些训诫从没如此刺目过,此时此刻,却不得不纳入所有人的考量。
      读着环绕整个会场的训诫与史诗,我恍然大悟,他的优势在于,能够逼迫他人与自己统一利害,将本有着利益冲突的人包装成和自己类似的圣徒。演讲和铺垫,都是为了在这刻让至高者的训诫为己所用。
      但如果只是把性命寄托于人的理解和共情能力完全不够,无法避免的偏见与无知将加速他的灭亡。我心焦地等待他亮出最后的底牌,然而他只是静静等待人们做好投陶片的准备。
      大家屏息凝神之际,从殿外传来悠扬的诗琴声,它回响在安静下来的殿堂里,引发又一场骚动。
      “帝国的西北方,雕鸮停驻的荒原,曾有鹰旗随风而动。
      它扬起人类高尚的荣光,将誓言刻在坚固的磐石上。
      年轻而英勇的战士,在此处捍卫着最初燃起的心脏。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到来自大地背面的嘶吼吞噬黄昏的号角,
      漆黑的潮水漫过山隘,腐蚀月光与蕙草。
      灾厄于命运未曾揭示之处席卷而至,
      英勇的战士们,谁也不曾退缩。

      战斗吧,直至黎明到来,
      战斗吧,直至太阳吞噬黑暗,
      战斗吧,直到胜利的号角被黎明第一缕风吹响。

      英勇的战士们捍卫最后的旗帜,
      将其插在未被污染的山巅上。
      可是黎明未至,黑夜浸染大地。
      铠甲被战士的鲜血浇筑,
      同伴的尸骸在腐烂中行走,
      从此处,至彼岸,唯余绝望。

      执念在此处回响,百年以来,未曾消散。
      阴影在此处变形,百年以来,无限悲伤。
      将军啊,您为何背弃战士们的诺言,
      为何拒绝接受死亡的馈赠,
      为何痴迷诋毁神殿的相邀,
      用灵魂构建不属于您的征途,
      又将毒刺插·进自己的肺腑,
      甘愿如残烛被黑夜吞噬。

      我们该赞颂您的牺牲,还是叹息您的失败?
      我们该恐惧您的亡灵,还是崇敬您的战士?
      在您失去光明的漫长岁月里,
      是否仍记得时间的形状?
      是否听到有人传唱,
      一场无望的战争,
      一场伟大的死亡,
      以及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

      风依旧在吹动荒原的沙,
      再无鹰旗随风而动。
      那光明的捍卫者呀,
      堕入影子成为新的噩梦。”
      吟游诗人弹着鲁特琴,将马洛韦特·赫梅利尼的故事托出,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他站到伊格内修斯·坎贝尔的身旁,完成乐曲的最后一段。
      正当伊格内修斯·坎贝尔准备发问,从吟游诗人的身侧出现一道漆黑的影子,黑色的面幕与黑色的外袍将她整个包裹住,如同三菱锥,只是一个符号。不过,即便是符号,也是象征此事最高权力的符号,她的意志代表着六芒星神殿的意志,即便光明支柱阿奎纳,也要受其控制。
      首先站起来行礼的自然是光明支柱的家主彼得阿奎纳,他的本家正是六芒星神殿的大祭司本身。
      待众人都尽到相应的礼数后,她才抬手,伊格内修斯·坎贝尔忙踉跄地让开路,让她讲话。
      “在最后的投票开始之前,我只有一件事要说。而我要说的事,方才众人已经全部知晓。马洛韦特·赫梅利尼将军腐化的尸骸现在仍在特克洛奇的荒原上游荡,若你们选择将如今唯一有能力主持局面的人拱手送给阴影,那就要做好直面阴影的准备。在投票之前,各位务必放下偏见,深思熟虑一番与阴影合作的路径究竟是否正当,而你们各自是否又问心无愧。不要侥幸六芒星神殿会为尘世的罪行承担一切后果。”
      反对者立即站起来发言,“您的意思,是移交伊格内修斯·坎贝尔,就代表着和阴影合作吗?”
      “代表什么你们自己心知肚明。我不是老师,没有耐心同你们解释。”从她的嘴里吐出冰冷的词句。
      “那么您是否又在包庇伊格内修斯·坎贝尔的罪行呢?”
      她的声音毫无波澜,“包庇是何意?在我看来,他符合六芒星神殿的利益。你需要我再进一步阐释吗?好吧,当魔法师内部无法自洽和协调时,就需要有外部力量从中进行调和。命运已至,我说得不够明白吗?”
      “在您看来那些被他灭口和杀害的魔法师们都是罪有应得吗?”
      “还是说伊格内修斯·坎贝尔是神权用来干涉我们的棋子?”
      “六芒星神殿会给予公正的审判。六芒星神殿一向尊重魔法师们自己的自由意志,但你们也必须承担起自由意志带来的后果。”
      “您难道认为我们无法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克伦威尔·坎贝尔上台之后的乱象大家都有目共睹。且不说某些魔法师对人类本身的亵渎,将诺斯韦德家驱逐出森都尼亚大会、以炼金实验为由虐杀动物、曲解神圣箴言、与魔女合作……这些证据或审判文书还要我提供吗?还是说因为处理这些事的是身为局外人的伊格内修斯·坎贝尔,你们就可以秉持所有调查皆阴谋的言论,否定路径的错误?一直以来,六芒星神殿都秉持非必要不干涉的原则,我不希望森都尼亚大会的威信一减再减,到需要银星守卫入驻,留住所有魔法师挨个检查的地步。”
      “您这是在以神权和政权抹杀我们的自主性,做研究本身就需要牺牲。”
      “我不关心你们的牺牲,无论获得怎样的结果都是你们自主选择。缄默之塔以阴影之名分裂森都尼亚大会,而执白棋者还在苦苦维系。若你们愿意将维系者送给分裂者,那六芒星神殿也将采取战时手段。”
      “您说着六芒星神殿不插手世俗事宜,现在何尝不是在勾结和维护伊格内修斯·坎贝尔的集权统治?”
      “请注意您的用词,阁下。比起与阴影合作的缄默之塔,六芒星神殿更维护与阴影搏斗的森都尼亚大会,无论它以何种样貌、何种统治出现。请记住,六芒星神殿都是与阴影搏斗的战士,我们比任何人都明白阴影的可怕性。若此次向缄默之塔屈服,那么日后,它必定会更加变本加厉地索取。”
      众人沉默了,我也跟着松了口气。在加斯科涅的战场上,牺牲最大的就是六芒星神殿,将他们的介入简单粗暴归咎于神权和政权勾结,恐怕站不住跟脚。
      “若还有人对六芒星神殿的立场表示怀疑,认为我们是在包庇伊格内修斯·坎贝尔的罪行,我再次重申,罪行是由巴别塔审判的,我们只负责维护秩序的神圣性。对你们而言牺牲在所难免,但对于六芒星神殿而言,卫城容纳不下如此多的灵魂。”
      看来,这就是伊格内修斯·坎贝尔的底牌,她虽姗姗来迟,却赶在了投票前扭转局势,使狂热的战争分子和偏颇的歧视者冷静下来。
      随着结果的公布,我看见伊格内修斯·坎贝尔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将藏在牙齿里的毒药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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