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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指尖的温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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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终究会平息,日子还得继续。数学课代表的任命像一道无法撤销的指令,将我和林屿牢牢绑定在了一条名为“公务”的船上。最初的难堪和汹涌的起哄浪潮,在日复一日的校园生活中,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涟漪终究会散去,留下的是不得不面对的、琐碎而频繁的交集。
起初的每一次接触,都弥漫着化不开的尴尬。
收发作业是最基本的工作。林屿负责他那组,我负责另一组。每次轮到他收我们这组时,他都会刻意避开我的视线,动作快得像是在执行危险任务,抓起作业本就迅速转身,连一句“交作业”都省了,仿佛多停留一秒就会被传染上什么病毒。而我,也默契地低着头,把作业本放在桌角最显眼的位置,避免任何不必要的言语接触。空气里流淌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和疏离。
登记分数和错题收集是我的主要任务。每次小测卷子发下来,我需要把全班的分数登记到老张给的记录本上,还要把错得多的题目类型和名字记下来。这活儿繁琐又费时,通常需要占用课间或午休。
有一次午休,教室里人不多。我正埋头在讲台旁的课代表专用桌上登记分数,指尖在名单上快速移动,笔尖沙沙作响。突然,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我下意识地抬头。
林屿站在桌边,手里拿着一小叠卷子,是几个同学刚补交上来的。他似乎也没料到我会抬头,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我的。他眼神闪烁了一下,迅速移开,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把卷子往桌上一放,动作有些生硬。
“刚…刚收的。”他声音干巴巴的,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脚步顿住,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侧过一点脸,用眼神询问“还有事?”
我看着他僵硬的侧影,心里叹了口气,指着记录本:“这几份补交的,分数还没登记。你…你帮我看看,名字在名单上划掉没?” 这本该是他负责的收发记录核对工作。
他沉默了两秒,才慢吞吞地转过身,走到桌边,拿起他那本记录收发的小本子。他低着头,手指在名单上快速滑动,校服袖子不经意间擦过我的手臂。布料摩擦带来细微的触感,带着一点他身上的温度。我的手臂肌肤瞬间绷紧。
“嗯,都划了。”他确认完,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把本子放回桌上,这次动作轻了很多。
“哦,好。”我应了一声,也低下头,继续登记分数。
他没有立刻离开。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教室里很安静,只有我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他清浅的呼吸声。我们各自占据桌子的一角,中间隔着那叠刚补交的卷子和两本摊开的记录本。空气里的尴尬似乎被这安静稀释了,多了一丝……奇异的平和。
他似乎在看我登记,目光落在我笔下的分数上。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带着一种沉默的审视。
“这道题,”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打破了沉默,手指虚虚地点在记录本上我刚登记的一个低分旁边,“其实不难,关键步骤卡在辅助线没画对。”
我愣了一下,抬起头。他正看着那个分数,眉头微蹙,像是在分析一道数学题,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疏离,只有一种纯粹的、解题时的专注。
“嗯?”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这个,李明。”他用笔尖点了点名字,“他卷子我看过,辅助线画错地方了,导致后面全错。类似的题,练习册第三单元后面有好几道变式。”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我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确实如此。一种奇异的、类似战友间交流情报的感觉悄然滋生。他不是在评价我登记的工作,而是在帮我分析问题所在,提供后续解决的思路。
“哦……是哦。”我点点头,拿起红笔在那个名字旁边做了个小标记,“那我待会儿把练习册那几题圈出来,让陈默提醒他一下?” 陈默是李明的同桌。
“嗯。”林屿应了一声,似乎对这个处理方式表示认可。
短暂的交流结束。他又沉默下来,但这次没有立刻走开。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空气里只有笔尖的沙沙声。那点尴尬,似乎真的被这片刻关于“公务”的、不带任何私人情绪的交流驱散了不少。
第一次,在数学课代表的身份下,我们之间不再只有冰封的疏离,有了一丝……基于共同目标的、微弱的连接。
去办公室汇报和数卷子,是更频繁也更考验“合作”的环节。
老张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每次抱着全班的作业本或试卷过去,那短短的一段路都像是一场微型的考验。起初,我们总是刻意拉开距离,一前一后,沉默得像两个押送重要文件的陌生人。
有一次,月考刚结束,需要把批改好的试卷抱回教室分发。厚厚两大摞试卷,堆得像小山。林屿主动抱起那摞更重的,把稍微轻一点的那摞留给了我。
“走吧。”他言简意赅,率先走出教室门。
我抱着试卷跟在后面。走廊上人来人往,抱着这么重的东西,视线容易被遮挡。上楼梯时,我脚下绊了一下,身体微微踉跄,怀里的试卷差点滑落。
“小心!”走在前面的林屿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猛地停下脚步,迅速转过身,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了我怀里那摞摇摇欲坠的试卷底部。
他的手掌很大,带着温热的触感,隔着试卷和我的手臂,稳稳地传递过来一股支撑的力量。指尖无意间碰到了我的小臂皮肤,像被微弱的电流轻轻刺了一下,带着一种陌生的、令人心慌的麻痒感。
“谢…谢谢。”我站稳身体,声音有点发紧。
“嗯。”他收回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看着点路。” 然后继续转身往上走,脚步似乎放慢了一些。
怀里的试卷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被碰到的小臂肌肤也微微发烫。刚才那瞬间的靠近和指尖的触碰,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小石子,荡开了一圈圈细微的涟漪。尴尬似乎被这小小的意外冲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感觉。
在办公室里数卷子、分试卷更是需要近距离配合。老张的办公桌不大,我们并排站着,肩膀几乎挨着肩膀。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油墨的味道,还有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阳光和药水的干净气息。
“1班50份,2班51份……我们班是48份对吧?”他一边清点一边低声确认,手指快速地在试卷堆里翻动。
“嗯,48份,加上老师留档的样卷。”我应着,把分好的班级试卷摞整齐。
我们的手在整理试卷时不可避免地会碰到一起。指尖与指尖的短暂相触,手背不经意地擦过对方的手腕……每一次细微的触碰,都像投入平静水面的一颗颗小石子,在我心里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起初我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缩回手,脸上发烫。后来次数多了,虽然心跳还是会不自觉地加速,脸颊微热,但至少能强装镇定,若无其事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而他,似乎也习惯了这种近距离的“公务”接触。他依旧专注在清点和整理上,表情平静,动作利落,仿佛那些指尖的触碰只是工作中再自然不过的摩擦。只有在他偶尔侧过头,视线与我无意间交汇,然后又迅速移开时,我才能捕捉到他眼底一丝极其细微的、转瞬即逝的波动。
最让我感到“开心”的时刻,是当一项繁重的公务终于完成的时候。
比如,登记完最后一个小测分数,合上厚厚的记录本;或者,将分好班级、叠得整整齐齐的试卷稳稳地放在讲台上;又或者,一起向老张汇报完近期学习情况,得到一句“做得不错”的肯定。
那一刻,紧绷的神经会瞬间放松下来。我会不自觉地轻轻呼出一口气,肩膀也松懈下来。而林屿,通常也会在完成任务的瞬间,脸上紧绷的线条柔和下来,嘴角甚至会勾起一个很浅很淡、几乎不易察觉的弧度,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挑战后的轻松。
有时,我们甚至会默契地对视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之前的尴尬或疏离,只有一种共同的、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成就感?仿佛在无声地说:“总算搞定了。”
这种时刻,无关风月,只关乎我们共同完成了一项工作。但正是这种纯粹的、基于合作产生的轻松和默契,让我感到一种真实的、踏实的“开心”。它像暗夜里闪烁的萤火,微弱却温暖,驱散了风暴留下的阴影,也悄然融化着那层名为“尴尬”的坚冰。
指尖的温度,交接时的触碰,并肩清点时的专注,任务完成时那无声的默契对视……这些琐碎公务中微不足道的瞬间,如同细小的沙砾,在时间的河流里不断沉积、累积。它们无法撼动“当兄弟”划下的那道鸿沟,也无法改变我们之间那复杂难言的关系,但它们真实地存在着,像一道道微光,照亮了这条被公务强行绑定的、不得不并肩前行的路。
它们让我知道,即使无法靠近,即使心照不宣地保持着距离,在数学课代表这个共同的身份下,我们并非只有冰冷的疏离。那些微小的、真实的“开心”,在无声地诉说着一种可能性——一种在既定轨道上,也能触摸到的、带着温度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