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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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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甘露在某个清晨的睡梦里见到了初二时过生日时的自己。
是第三人称视角。
梦里她脸上的笑容很明媚,灯光温亮,办公室里她的身边围着很多朋友,包括林晓岚。
周遭人声鼎沸,笑声吵闹,她隔着一层模糊的梦感都感受到了快乐和幸福,心脏在自由健康的跳动。
睁开眼后她才发现自己还在教室,寂静,刚刚是晨读结束的吃饭时间,看了看表,她睡了十一分钟。
十一分钟,吃饭的人大多还没回来,外面也没什么学生,教室里只剩下自己和另外五六个补觉的同学。
她的课桌周围什么人也没有。
空空荡荡,偶有几声平稳的呼吸声交错。
杨甘露突然很茫然。
她抬头看着天花板上悬着的电风扇,心里悄悄希望它掉下来。
砸到自己头上,砸得头破血流。
、、、
杨甘露高二上半学期时喜欢上一个男生。
他是隔壁班的学生,姓汤,做操或者放学经常能顺路碰见,每当这时杨甘露就悄悄跟在他身后,隔着七八米的距离看他。
很高挑的身材,头发蓬松,在阳光下有种暖暖的感觉,似乎里面住着一个春天,带着一副半框眼镜,笑起来很明媚,很温暖,声色卓绝。
杨甘露对自己萌生的情感有着不明确的认知:
【我可能是喜欢他,也可能只是在寻找寄托。】
【毕竟我只是见色起意?哈哈,但那又怎样?】
、、、
汤同学的成绩稳定在年纪前五十名。
每次考完试成绩出来后杨甘露都会去找他们班她认识的朋友讨要成绩单,然后在日记本里记下他的各科分数和排名,再在下面写上自己的成绩。
一对比更是惨不忍睹。
可杨甘露不在乎。
她已经无所谓自己的成绩了。
她深刻地明白自己不是天才,也并不聪明。
她已经足够坦率去面对自己的平庸。
可看到将近二百分的差距她还是会难过。
、、、
高二下半学期开始后的三个多月,杨甘露向汤同学表白了。
她花了好几个晚自习手写了一封情书,用的是漂亮的信纸和信封,还在封口处贴上了自己认为最好看的贴画,最后在某个晚自习下课后堵住男生,双手奉给了他。
然后男生歉意地说:“对不起同学,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杨甘露尴尬地收回手,再抬头只看见男生清瘦的背影,在路灯下虚化、模糊。
后来她在周六回家的时候在校门口看见了那个女生,她穿着职中的校服,涂着鲜艳的口红,头发染着红色,耳垂上坠着一个夸张的银色的环。
杨甘露看着汤同学过去和她拥抱,听着有熟识他们的人起哄,听着他们夸那个女生又漂亮了。
杨甘露想:漂亮,真的是很稀奇的词语。
那天晚上杨甘露回了家,对着镜子照了好久。
她看着自己发塌的鼻梁,黄黑色的、粗糙的皮肤,有些后移的发际线,宽大的发缝,熬夜熬出来的眼下青黑,鼻子上的黑头,一点儿也不苗条的身材……
深深陷入自卑。
那天晚上杨甘露在日记本里写:
【所以只有漂亮才会被爱吗?】
、、、
杨甘露开始化妆。
化妆品是网上买的几十块钱的廉价产品,上面印着杨甘露看不懂的外国字,看起来很高级。
夜色下,回家她放下空空如也的书包,沉默的吃完一顿夜宵,然后回房间,把手机靠在台灯底座上,对着手机里收藏的视频将液体在脸上涂抹,学了一点儿皮毛之后就是淡妆上学。
她希望自己好看一些。
、、、
母亲已经因为她的成绩哭过很多次了。
愤怒的,叫嚣的,崩溃的,隐忍的……
看着那些泪滴,刚开始她还会发誓痛改前非,后来就不了。
她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逐渐疲惫的母亲哭泣,而她无动于衷,冷眼相待。
——母亲的眼泪她已经免疫了,心里不会再像之前一样涌出复杂的感情。
——她已经变成一个坏孩子了。
、、、
杨甘露的同学有追星的,有打游戏的,有追剧的,有看小说的。
杨甘露都有,但反应都平平。
她不会为了去看演唱会而省吃俭用,她不会为参见漫展买昂贵的cos服,她不会买游戏周边,她不会为了小说里的人物去某个城市……
她只会偶尔买一点自己很喜欢很喜欢的小说的周边,也不敢往桌子上摆,都藏在箱子里,和日记本挨在一起。
某些瞬间杨甘露看着教室外面模糊的树,会生出一种错误的隔离感。
、、、
刷见collapse的视频非常偶然。
那是个星期天,外面阴雨连绵。
雨水滴答滴答地扑在窗户上,划出一道道痕,恰巧杨甘露就坐在靠窗的位置,倒数第二排,视线一览无余,几乎可以横跨千里。
甚至能看见校园墙外探进来的树枝,杨甘露猜测着那将会在春天开出什么花。
她支着额头,风声穿耳,散漫地看着外面蓝绿色的天,耳畔有同学“世界末日来了”的惊呼和笑闹,似乎化学老师也跟着说了几句,喧,又浮,不真切。
在之前杨甘露已经睡过一节课了,所以她毫无困意。
雨点溅了进来,淋到空白的书上,杨甘露和靠窗户的同学纷纷起身关窗。
安静下来后她发现教室里化学老师讲的课是新课,但她已经落下很多了,她已经听不懂了,所以她选择不再去听。
她低下头在书桌的阁子里悄悄玩手机,因为带着耳机,所以她把头发散下来,将耳机遮住。
然后她刷见了一个视频,是非常普通的vlog,但是内容很不普通。
自称为“collapse”的女生笑眯眯地讲解她现在所在的国家——英国。
她跟着视频看到了英语课本上的封面图,她看着collapse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和一位和蔼的老太太聊天,老太太还塞给她一条手链,她看着各色各样的人群,她看着飞过来的鸥鸟,她看着大本钟在黄昏的肃穆,她看着泰晤士河的波光粼粼。
collapse的声音很温柔,在风声的边缘滑动,和顺的像在讲一个童话故事。
五分钟的视频,杨甘露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哭。
她如此深刻地感觉到了世界的美好和参差。
点开评论区,她才知道那个女生叫陈折,北京人,家里非常有钱,世代当官或者从商。
她从三岁多开始就飞往世界各地,虽然和自己同年出生但至今已经去过四十多个国家。
评论区有些言论可以看出号主是陈折的同学或者朋友,点进她们的主页,一片奢华。
杨甘露没去找哪个是陈折,只是给collapse点了特别关注,然后关了手机准备再睡一会儿。
她闭上眼。
雨水滴答滴,梦里人犹未醒,何时忘却前尘?
——傲然不败心气离。
、、、
后来杨甘露养成了一个习惯,有事没事就看看collapse的视频。
陈折的视频更的实在不算勤快,但都很高质。
杨甘露只是看着,似乎自己也站在那里,似乎自己脸上也有灿烂的、明媚的笑,似乎自己也拥有一帆风顺的人生。
高二最后一次考试前的两五周,collapse更了一条视频,是她在江苏的一家书店。
女生穿着大牌子的衣服,脸上画着明媚的妆容,染成橙色的头发在夕阳下发光。
她笑吟吟地说:“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这个世界上也生活着很多不同的我们。能在这里看见素未谋面的你们,真好。”
在她的身后是数以千计的明信片,上面写着不同的人写的不同的话。
杨甘露看着书,看着视频,突然就想去亲眼看看那个世界。
、、、
杨甘露接到林晓岚的快递时离放假还有三周。
起初她很疑惑,因为她没有购买过任何东西。可很快手机就响了。
周六日母亲不收她手机。
打开锁屏。
{ 林晓岚:迟来了一年的生日礼物……对不起露露,高一没给你过生日,那会儿我的工作还不稳定,现在就好多了!!!给你买了超级炫酷的本子哦!还有你喜欢的零食!}
{ 林晓岚:这个是高一的,高二的生日礼物几周后给你好不好,不然一点儿惊喜都没有。}
{ 林晓岚:对了露露,你在高中还好吗?想必你还是一样的优秀吧!我已经报名了那种平常打工也可以高考的学校了,这一年里我想了想当初班主任说的话,还是要读书的呀,我很羡慕那种坐在高中教室里的人,并且正在为此努力着。}
{ 林晓岚:露露,我们一起加油吧!!!!}
消息一条条发,杨甘露一条条看。
她想:林晓岚,羡慕别人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拆开快递,首先看见的是五个很漂亮的本子。
——是杨甘露很喜欢的风格。
杨甘露这才迟钝地记起自己初中确实和林晓岚说过自己喜欢漂亮的日记本。
除此之外还有几包呀土豆。
里脊牛排味儿。
恍惚中三年时光交错,小学不太熟识的同学凑到她桌子边和她说话。
身后日光暖暖,驱散所有未知和惶恐。
她翻开本子,看见了夹着的一片杏花书签。
她的目光隔着经络,蜿蜒着塑料膜,看见了一片茂盛树林。
遮天蔽日。
杨甘露看着看着,眼泪就落下来了。
安静的,缓慢的。
长久不休的。
、、、
高二倒数第二次全市摸底考,她考了九千多名。
如果是以前是蒙昧的,那么看到确切的数字后反倒锥心。
那九千多个人就如同九千多座巍峨的高山,矗立在她的面前。
杨甘露突然觉得自己要飞不过这个春天了。
杨甘露躲在自己卧室的衣柜里哭的稀里哗啦,衣服都弄皱弄脏,可她却很痛快。
傲慢、懒惰、懈怠、自卑……
都顺着泪水一起从脑子里冲走。
她某一刻顿悟了什么,她明白了自己要干什么。
——她想成为collapse那样的人。
——她要和林晓岚一起变好。
杨甘露流着泪,翻出练习册。
她知道两年的时光荒废,她知道如果选择重新开始会很难,她知道可能无结果……
——可她偏偏想去做一回愚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