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惊尾

6、六章

　　刚进入一中时杨甘露完全没想到这会是她三年噩梦的开始。
　　那时候她只知道高中的校园原来可以这么大，植被有好多，来来往往的学生都像是未来的精英，感觉空气都充满知识的力量。

　　直到她进入班级，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然后听见后座两个熟识的学生讨论成绩，她才发现自己的中考成绩是班里面第二十名。

　　天塌了。
　　杨甘露怔怔地听着，怀疑是自己耳鸣。
　　要知道，她在初中最差的成绩是全校五十一名。

　　但杨甘露安慰自己，这没什么，这是全县最好的高中，凤尾总比鸡头好。
　　告诉家人后，她的母亲看着杨甘星全班第一名的成绩，心不在焉地宽慰杨甘露：“没关系，下次考好就行。”

　　、、、

　　军训随之而来。

　　为时七天的军训，杨甘露的皮肤被晒伤了，抹了防晒也不管用。

　　因为一中高一强制住校，她没有带除了发烧之外的药，每天的洗漱间挤满了人，几百个人都抢着争仅有的十二个热水龙头，故她无法仔细地清洗被晒伤了的皮肤，还有宿舍的时间限制，要求十点半必须回到自己的宿舍并呆在床上，要是迟了会扣分，一个月扣够了分就停课。
　　家里离得远，没有办法，她只能自己请假出校门，问了几个路人，然后去药店买了一些晒伤后涂抹的药。
　　冰冷的膏体抹到脖子上带来的不是舒服而是刺痛。

　　她迫切地期待着开始学习。
　　这里的一切都使她厌烦，她急需要在自己擅长的东西上来获得存在感。

　　、、、

　　高中的课程时间安排的很紧，但一中给学生留了充分的自习时间。
　　杨甘露按着自己的计划来学习，遇到不懂的就去问老师，兢兢业业，很努力。

　　分科的话她要选的科目是老理科，语数英物化生。
　　还是在这个班，不用走动。

　　因为假期上了一部分课程，杨甘露就边复习边预习后面的。

　　她自认为学习效率是可以的，题也基本上会做，除开物理的一些大题之外她觉得都很简单。

　　然后月考，她考了全班十三名。
　　她们宿舍一共八个人，她是她们宿舍里的倒数第二名，倒数第一名那个女生因为发烧物理没考，只比她低三十六分。
　　她们宿舍的舍长考了全班第一，全校第十一，仅次于领军班的十个人。

　　杨甘露早早的就躺到了床上，面对着墙，背对着过道。
　　平常回了宿舍她还会学上半个小时直到十一点熄灯，可她今天晚上什么也不想做。

　　十点半之后的宿舍很安静，杨甘露清晰地听见有人在翻书。
　　心里的焦虑悄然滋长，杨甘露神经质地咬着自己的右手食指的关节，因为没熄灯，她将手凑到眼前，看到了那个圆钝的齿痕。

　　月牙般，高高悬起。
　　杨甘露却觉得什么要掉下来了。

　　、、、

　　周六下午回家，母亲已经从手机上知道了她的分数，近乎是发泄一般的打了她一顿。

　　杨甘露后来听到了一个梗，叫做：比XX的巴掌先到来的是TA手上的香气。

　　可杨甘露那时只感觉到恐怖和羞耻。

　　她感受着被打的地方传来的痛感，她感觉着被母亲掐住脖颈时窒息的痛感，她敏锐的在巴掌扇过来时闭上眼。
　　她感觉什么在崩塌，是自尊还是什么，她说不清。

　　她的脑海里回荡着母亲之前一次次和她说的“聪明”。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聪明。
　　她是否如今晚母亲说的那样，蠢笨不堪，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后来杨甘露听说了一句话。
　　——杀死人的从来都不是挫折而是期待。（选自亚细亚旷世奇才的歌曲《莫愁乡》）

　　、、、

　　杨甘露感觉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循环，无休止的，折磨的，令人痛苦的。

　　她在学，可周围人也在学，而且要比她学得更好。
　　她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知道这个小球该怎么动？为什么他们知道这道大题的解题思路？为什么那么多的方程式他们一看就会？为什么他们有论证材料？为什么他们可以考那么好？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上了高中杨甘露才认识到了一种人，叫做“天赋型选手”。

　　这种人在杨甘露的班级有一个代表，是个男生，那个男生和她的舍长是初中同学，成绩也很好。
　　不过不同的是她的舍长是努力型，而那个男生纯靠天赋。

　　她的舍长也曾经在宿舍吐槽过，说自己做了两个晚自习的数学题他看几遍就秒了。
　　然后又笑笑：“很厉害的人呢……斗志激发了姐妹们！”

　　杨甘露只是听着。

　　下一次换座位那个男生坐到了杨甘露的斜前方，隔着一条过道。
　　然后杨甘露就看到他一上午没从臂弯里起来。
　　上午的课都有数学，杨甘露近乎是恶毒地想：看你小测能考成什么样。

　　然后数学小测，150的卷子杨甘露考了97，他考了148。

　　杨甘露不理解，杨甘露不明白。

　　杨甘露在痛苦。

　　、、、

　　高一下学期的第一次月考杨甘露考了全班第二十三名。

　　在食堂她遇到了初中同学，那个女生问她：“杨甘露，你有哪门没考吗？怎么没在榜上看见你。”

　　一中每个年级的楼的大厅都挂着一块儿电子屏，上面滚动着全校前五百名的学生的排名和各科成绩。
　　鲜红的名字，刺眼的，荣耀的，卑劣的。

　　杨甘露哑口无言。
　　最后，她只是摇了摇头，并尴尬地笑了一下。

　　说了什么忘记了，怎么离开的忘记了。
　　但她清楚地记得女生的眼神。

　　——怜悯、可怜、洞察一切。

　　、、、

　　周六回了家父母亲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谈论该给杨甘星补什么课。

　　杨甘露沉默地换鞋，动作尽量轻柔安静，回到自己房间。

　　【或许我不是个聪明孩子。】
　　回到房间后，杨甘露翻开日记本，流着泪平静地写到。
　　【我或许是个废物。】
　　想了想，她又把“或许”拿修正带修了，重新写了两个字——肯定。

　　纸张湿润。

　　那天晚上杨甘露没有失眠。
　　她上了高中后很缺觉，也一直没有睡好过。

　　但似乎承认了什么后烦忧的心绪就不再出现了。
　　虽然空虚，但是安心。

　　、、、

　　高一下半学期临近结束时杨甘露迷上了看小说和打游戏。

　　刚开始她是偷着去杂书店买盗版小说，或者问别人借，后来零钱不够了就开始换方向。

　　——她省下了三十多顿的饭钱买了一部备用机。

　　备用机玩不了内存太大的游戏，她就下载了几个内存小的，主要还是用来看小说、刷视频和听歌。

　　上课玩，下课玩，晚上睡觉的时候也在玩。

　　杨甘露的成绩从全班第二十三名滑到四十八名，但她总会拿“我又不是天才，玩成这儿还不是倒数第一也很可以了”来安慰自己。

　　杨甘露其实还是很喜欢看小说。
　　她看甜蜜或者酸涩的恋爱，她看渺小或者宏大的世界，她看所有那些她倾尽一生也写不出来的文字，她看那些她心生向往的地方。
　　她被文字激励，但是从来都不会采取行动；她的举止被书里那些人唾骂，但是从来都不会做出抵抗。

　　杨甘露某天晚上惊醒的时候，突然间想：
　　我这辈子已经废了。

　　想到这句话的时候杨甘露心情很平静，甚至还轻声念了出来。
　　接着她闭上眼准备继续睡觉。
　　但是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过了半个多小时杨甘露发现确实睡不着，索性起身去把卧室的窗户开了一小条缝儿。
　　缝隙里即刻吹来一点风，杨甘露学着电视剧张开双臂，风就这样轻轻地穿过她的身体。

　　几分钟后她觉得好傻，重新回到床上。

　　这一晚上没有给杨甘露带来任何影响，她上课还是会睡觉，自习还是会玩手机，但她始终记得那天晚上风穿过她灵魂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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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甘露开始期盼放假，因为她玩的游戏放了假会有新的地图和皮肤，她等了很久。而且上了高中老师基本不会查作业，要是查了那就问同学借点儿，东拼西凑也能凑出来一份。

　　母亲和父亲似乎已经放弃她了，他们把关注的重点转移到了杨甘星身上，偶尔和她说话也是带着刺的，久而久之杨甘露在家里也不轻易开口。
　　她不知道说什么，说学习太扯，说游戏在找骂，要是夸杨甘星的话更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闭口不言才是最好的选择。

　　某一次高三联考占用教室，杨甘露把书全部搬回了家里。
　　随手一翻，全是新的。
　　没有笔记，草草写了个名字，还是连笔，显得漫不经心又不在意，书的下封洁白，不泛黄也不脏。

　　杨甘露看着翻动时哗哗而过的那片空白，脑子里面突然想到自己的初中课本。
　　里面全是荧光笔和其他各种颜色的笔的笔记，纸张甚至脆生生的，随手翻还会发响。

　　是这样的吧？
　　杨甘露不确定，问自己。
　　——是的吧。

　　最后，她把书全部胡乱塞进纸箱子里，然后打开手机。

　　视线落到那箱书上，犹犹豫豫，她想做点什么，但还是无法放下手机。
　　最后，她点进短视频软件。
　　杨甘露很快发出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