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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同一片云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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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雨第三次挽起袖口时,手肘蹭到了邻桌的塑料啤酒瓶。早早被火锅迷蒙的热气熏得眯眼睛,看见陈雨的白衬衫被汗水浸透,透出肩胛骨的轮廓。
“你的香油碟还要加蚝油吗?”他挽起一勺蒜末,不锈钢汤匙在调料碗沿轻敲两下。
“哦,好,谢谢。”早早递给他碗。
陈雨身着剪裁利落的衬衫坐在街边的火锅店,与周围格格不入,却不见丝毫局促和窘迫。这跟早早想得不太一样。
早早以为,她带陈雨来街边摊,陈雨的第一反应就是被吓到或嫌弃。接着,她会得逞地嘲笑陈雨的少爷做派,然后就此断联。结果,陈雨一点也不惊讶她会带自己来这里,主动找位置坐好,甚至吃得比她还要香。
早早一边往嘴里塞刚烫好的毛肚,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陈雨,像是要把这个人给看穿。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陈雨问道,手上夹肉的动作却没停。
“没什么。我同事要结婚了。”早早轻描淡写地抛出一颗地雷。
“咳、咳……”陈雨突然被呛到,脸变得通红。
“你激动啥呢?又不是你结婚。”早早无语地递给他一张纸巾,拍拍他的后背给他舒气。
陈雨好一会才缓过来,洁白的衬衫上沾上了几滴辣油。“你总是很突然。”他用哀怨的眼神看着早早,后者耸耸肩一脸关我什么事的样子。
“所以,同事结婚有什么问题吗?难不成你一直暗恋他?”陈雨恢复过来后摆正姿势,眼底促狭,期待地问道。
狗嘴吐不出象牙。早早吐吐舌头,笑容明媚地回答:“对啊,我一进公司就爱上他了。”
陈雨听出来她说的是反话,但也不打算揭穿她:“是吗,那我很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被你爱上。”他把“爱”这个字咬的尤其重。
“他啊——”早早开始回想起这三年和小马相处的点点滴滴,“他很上进,也很负责,懂得体贴同事,人也特别有意思。熬夜的时候,干完了自己的活也会给组里的同事帮忙,会在竞标失败的时候主动跟老板领骂。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刚进公司的时候天天跟我说自己要当建筑界的艺术家。我觉得,他很有天赋,也很努力。”
陈雨就这么定定看着她。早早不知道,自己说起小马的样子,温暖明亮,像是在说世间上最美好的事情。火锅蒸腾的雾气攀上她的脸颊,却遮不住她瞳孔里跳动的光。这个女孩正收起自己平日里锋利的刺,怀抱着对这个世界最大的善意。
隔壁桌小孩的尖叫、服务员加汤的吆喝、空调外机沉闷的轰鸣,突然都退潮般消失在耳畔,只余她发丝扫过桌面的沙沙响,混着冰柜老旧压缩机时断时续的嗡鸣。
“总的来说,他是个好人。”一个很好的人,早早最后评价。
陈雨回过神,轻轻笑了,喉结动了动:“原来,是个好人,你就能喜欢上吗?”
早早刚舒展的眉头又皱在一起,像是在责怪陈雨莫名其妙的关注点。
“算了,和你说你也不懂,吃饭吧。”早早低头不再搭理陈雨。
“靓女,猪脑渌到变咗浆糊噉啦!(靓女,你煮的脑花要融成浆糊啦!)”穿着背心大裤衩的大哥从旁边经过,指着辣锅,大声提醒早早。
经他这么一嚷嚷,周围的目光都循声而至,一时间,早早感觉到五六双眼睛在盯着自己锅里的猪脑。早早急忙拿漏勺来捞,果然,一碰到脑花就散了。
陈雨看着女孩慌乱,也不禁笑得开怀,用粤语帮她解围:“唔紧要,捞啲华丰面落去变猪脑捞面咯!(没关系,加点华丰面进去正好变成猪脑拌面啦!)”
大家跟着大笑起来。有不嫌事多的还添油加醋:“大佬,做乜戙喺度当人体监控啊?伸个勺嚟?两嘢先得?!(大哥,干嘛在这里当人体监控啊?赶紧伸个勺子过去搅两下啊!)”
陈雨别过脸去笑,喉结在汗湿的脖颈上轻颤,伸手去拿勺子。
早早认命地把勺子递给他,这回轮到她因为窘迫脸涨得通红,哀怨地瞪着陈雨。
陈雨小心地把糊了的脑花捞出放进早早碗里,笑意却不减:“快吃吧,吃完就可以跑了。”
早早尴尬得想把自己塞进地洞里,两三下扒完了碗里剩下的食物。一吃完,她就抓起陈雨,起身走人。
两人身上残留的火锅味在车里经久不散,陈雨按下车窗透透气。等红绿灯的间隙,他手指轻敲方向盘,看向副驾驶的女孩。
吃火锅时她扎起的丸子头早已被风吹散成卷发,碎发黏在白皙的脖颈上。她屈指蹭了蹭车窗边缘的雨渍,指尖沿着水痕勾划。
她在画窗外的晚云。
“陈雨,有没有人和你说过,类似你变了的这种话。”她突然叫住陈雨。
阴影打在她脸上,陈雨看不清她的表情。
“不用他们说我也知道,我变了。人都是会变的。”陈雨不假思索很快回答。
早早笑了,但没有露出酒窝。她觉得提这个问题的自己很傻。
“变了,不好吗?变好也好,变坏也好。”陈雨随着早早的视线望去,想知道有什么谜底藏在晚云之中。
“好不好,都是自己的选择吧。好像,我们越来越擅长说服自己去习惯或者喜欢以前不会做的事情。这就是一种慢性自杀——我在杀死我的另一个人格。”早早收回目光,盯着前方望不到头的道路发呆。
“不是的,不是你杀死。”陈雨皱眉,不认同她把一切变化归结到自己身上。
“我会害怕自己的另一部分越来越远,直到离开。”早早的睫毛颤抖,说得很慢。她接受,可是她又不敢让自己接受。
“我不会害怕,因为我没有消灭掉它。我只是把它藏起来了。”陈雨在开车,虽然没能看到早早,却也感觉到,她在努力克制情绪,做到哀而不伤。
“是吗?说不定,只是你没发现,或者你不承认。也许很久没想起它,你就会忘记它了。”
陈雨,你的另一部分,真的只是被藏起来而已吗?早早在心里问自己,没有答案。
“如果我忘记,那请你提醒我。”陈雨的手指在手刹档把上收紧。
早早点点头,又摇摇头,连自己都笑了。
“火锅好吃吗?”早早想绕过这个沉重的话题,转头看他。陈雨握方向盘的左手小幅度转动,腕骨凸起的弧度在仪表盘蓝光里忽隐忽现。他的眼睛被霓虹染成琥珀色,因强光微微眯起。
“很好吃。”他点点头,“那条街,我很熟悉。那里以前有一家店是卖碟的,店里有街机。小时候,放学之后经常偷偷去那打机(打游戏)。我还记得,老板总是用牛皮纸箱子装CD,最底下那层永远泡着雨水。”他说到这,扯了扯嘴角。
“今天去吃火锅的时候,发现已经不在了。也是,都这么多年了。”他无意识地摩擦着方向盘的皮质纹路。
“那条街的附近还有一个美院附中。那些学生有时候背着画板翻墙买煎饼,画板撞在围栏上哐当响。”早早接过他的话。她曾经也是翻墙学生们中的一员,曾经也背着画板,无拘无束地四处奔走。
“时间匆匆,但总有人更年轻。”陈雨也回忆起旧时光,那些日子好像还在昨日。
早早噗嗤笑起来。“怎么说起这话像个小老头一样?”
“怎么了,现在成熟男人已经没有市场了吗?”陈雨也咧嘴笑起来自嘲。
“你嘛……应该是相亲市场上炙手可热的香饽饽才对。”早早心想,帅气多金,温和绅士的男人,在三十岁上下这个年纪还单身,要么是心理有问题,要么是身体有问题。
“相亲什么的,我不相信。”
他给早早讲述,去年在香港,他爸的合作伙伴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他认识。这位香港妹妹话很多,在饭桌上也滔滔不绝。可见完面之后,他却什么也不记得,不记得他们聊了什么,不记得女孩的中文名,他唯一记得的,就是女孩每句话前一定要加上的“陈生”。
“你们只是不合适而已。”早早将长发捋到耳后,露出珍珠耳钉,在影影绰绰间忽明忽暗。
车缓缓停住,陈雨拉下手刹,望着她:“或许没有什么合不合适,只有我想不想。你到了。”
早早解开安全带,转头和他道别。
“路上小心。”她也看着陈雨。
暗沉的夜色将一切都模糊,斑驳的光影摇曳,他们心中有一颗火苗正悄然燃烧着。两人都没有移开目光,他们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隐隐滋生的欲望。
理智在一瞬间崩塌,早早率先仰头扯过陈雨的衬衫领口,吻上他。
风掀起她的长发,扫过陈雨滚动的喉结。陈雨的手掌本能地扣住她后颈,加深这个吻。陈雨尝到了她嘴里冰镇酸梅汁的甜意。
他们听见彼此咽喉溢出的喘.息,不由得更加动.情。不知是谁碰到了雨刮器的开关,雨刮器开始疯狂摆动,像是对车里的两人做出警告。早早的手被衬衫纽扣硌着,她想解.开陈雨的纽扣。陈雨似是获得了她的首肯,用手探.进.她的吊带里,触碰她冰凉的肌肤。
“可以吗?”陈雨却在此时停下了动作,将嘴唇移开。汗滴顺着他的颈脖淌下,他眼神里的欲.望还未消散,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
“都到这里了,还问我?”早早轻佻地笑,舔了舔嘴巴。
“上楼,去我家,我有t。”
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难耐的两人便交.缠在一起。黑暗中,衣物掉落在地上,黑夜变得无比漫长。
他们放肆地用最原始的欲.望,去抵抗内心豢养已久的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