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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八章 友不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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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盈一夜未休息好,姜熠吩咐燕睛等人为她沐浴更衣,换了新被褥,叫她好好睡一觉,再说其他。
燕睛领命后并未多说什么,默不作声替刘盈打理好一切。
刘盈躺下后,燕睛仍是半句话未说,退出门外,不见动静。
刘盈心想,她该是去找姜熠单独讲述那日古泉寺后山的经过。
刘盈不急,燕睛并无佐证能证明她跟那伙人有关联,届时,她只要咬死不承认便可。
一夜剜心噬骨的痛,叫刘盈身心俱疲,她没撑多久,便陷入沉沉的睡梦中。
梦里,她见到了刘彻,她那个冷血的父王。
她质问他,为何要对她如此心狠,结果刘彻不以为意,冷冷对她道,帝王无情,自古便是,不心狠手辣,如何坐稳王位?
他嘲笑她天真,以为依靠刘冀出兵,便能登上王位。
他对她道,刘盈,就算你最后能赢,但他日,若刘冀反你,你又当如何?
梦中,刘盈望向刘彻,观他歪曲的嘴脸,如那地狱里的牛头马面,忽而,刘冀横在他们之间,他有两道影子,一道唤着她阿姐,一如往常亲切,另一道则放肆大笑,嚷嚷着要称霸天下。
刘彻也跟着笑得猖狂,他嘲笑刘盈渺小的身影,就快要被他们两人的影子给吞没。
刘盈没有慌,甚至没有言语,冷冷瞧着,忽而一柄剑穿过刘冀径直刺向她。
心口抽痛,她惊醒,许是蛊虫尚不安稳,这还是她第一次不服解药,单靠强忍对抗蛊毒,不知除了昨夜那般抽筋拔骨的痛苦之外,还会有何状况。
余痛未消,她扶着床柱起身,捂着胸口慢慢喘息,方才的梦还有些碎片残留在记忆中。
想起梦里刘彻说的话,说什么他日刘冀反她,呵,她冷嗤,刘冀才不会反她,刘冀的志气从不在称霸天下,若非刘彻做事狠绝,刘冀也未必会答应她出兵谋反。
快了,只消她这边事成,刘冀那边便会有所动作,届时,她要当着刘彻的面,将他踩在脚下,告诉他,臣民不需要无情的暴君。
刘盈起身想倒杯水喝,却发觉双腿无力,走两步便要往前栽,无奈只好唤哑奴她们。
进来的不是哑奴,而是燕睛,只她一个。
燕睛手上端着一碗汤药。
她走到刘盈身前,往前一递:“方才杜太医来过,给你开的方子,有益补气养神。”
刘盈望着汤药,未接,反问道:“杜太医可还说了些什么?他有瞧出我的病如何?”
燕睛摇头:“没有,杜太医说,你只是中毒,气血消耗太多,需要补补身子,不过你体内的毒还在,说不准何时发作。”
默了默,她又道:“殿下说,他给你的那瓶毒该不会是这反应,问我是否清楚你的境况。”
姜熠回去后左思右想,终于发觉不对,他给的毒不是这反应,那么刘盈又是中了何毒?
“我同殿下说,我并不知。”燕睛如实说,忽而深深瞧一眼刘盈,听姜熠说起,刘盈在虚弱时曾唤她的名字,她十分讶异。
燕睛很是清楚,她同刘盈并未友好到这种地步,刘盈为何唤她?
刘盈默默打量燕睛的神情,发觉她眸子里带着些审视,立即接过汤药,一言不发喝下。
燕睛举起另一只手,手上端着一盒蜜饯,刘盈瞧瞧,冲她摇摇头。
“不用。”
燕睛蹙眉,姜熠还千叮咛万嘱咐,令她一定要备好蜜饯给她,说这药很苦,可见刘盈这爽快利落的样,似乎喝的并不是苦药,而是寻常一碗清水。
燕睛不管别的,直管将蜜饯推到刘盈怀中:“殿下要你吃。”
刘盈瞅着她,故意将那盒子往一旁板凳上一撂,脸上似乎写着:就不吃!
燕睛眉头皱得更深。
刘盈闲聊般问她:“还没问过你好得如何了,在古泉寺后山,你究竟遭逢了什么,怎的一晕便是几日?”
她明知故问,就想探探燕睛的口风。
燕睛冷哼一声:“我遭逢什么,公主不知?”
果然,燕睛是瞧出什么来了。
刘盈装作一副懵懂的样子:“不知啊,你忘了,我们兵分两路,我往回来着。”
燕睛眯眼:“我问过了,公主逃回去时都快过了半日,这么长时间,公主去了何处?”
古泉寺后门距离山顶并不算太远,何况他们那日还未走到山顶,不需半日便能跑回去。
刘盈早想到她会有这个疑惑,便理直气壮道:“我脚踝疼得厉害,先叫小沙弥跑回去报信,自己个儿慢慢往回走,哪知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滑,摔下小坡,半晌没爬起,好不容易起来,又恰逢乡民们气冲冲涌上来,看那阵仗,我吓惨了,躲在一旁不敢出来,直到看到殿下来,我才敢冒头。”
她说得严丝合缝,叫燕睛一时找不出破绽。
燕睛咬咬牙,又问:“那暗中袭击我们的人,又是谁?他们的路数可非寻常乡民,个个都是练家子。”
刘盈瞪大眼睛:“这你就更是问住我了,我从哪里晓得,那日若非你在前阻拦,我小命都不保,忙着逃命都来不及,去何处弄懂他们从何而来?”
燕睛紧咬牙根,奈何刘盈无论是解释还是表露的神情,俱无可指摘的点。
见她绷着嘴不说话,刘盈还好心提醒:“你千万别忘了跟你家公子好好说一说,叫他赶快去查,到底是何人,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
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这个,燕睛更加郁闷,她中计被迷晕,昏睡的这几日,后山哪里还有那群人的身影,估计听到这边官兵的动静,早就跑得没影了,而且那日还下着淅沥的蒙蒙小雨,很难留下痕迹。
跟姜熠说,姜熠虽有所疑心,但却跟她不一样,没怀疑到刘盈头上,他只道那日找到刘盈,她受了不小的惊吓,身上也俱是污泥,想来受了不少苦头。
燕睛纳罕,她这才昏迷几日,她家公子怎的就如此信重刘盈了?还事无巨细地关切,命她一定要好好照料她,莫要给她摆脸色。
燕睛从未同哑奴有这么强烈的感同身受。
刘盈权当没瞧见她郁闷的神色,往外张望:“你们家公子呢?”
燕睛不想回她,但一想到姜熠的吩咐,又不得不回道:“公子有事忙,说晚上再来瞧公主。”
刘盈点点头,这个时候姜熠要忙的事确实很多,只是他也一晚未休息,也不知身子能不能抗住。
想到他拿冷水兜头往自己身上浇灌,只为让她靠近他时感受到他身上的凉意,她便忍不住又问燕睛:“他昨晚衣服都湿了,可沐浴更衣换新的?可有喝碗姜汤暖身子?”
燕睛瞧着刘盈,半晌未回话。
刘盈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怎么?”
燕睛道:“公主很关怀我家公子?”
刘盈撇开眼看向桌上的茶壶:“也不是,只是顺嘴问问。唉,我口渴了,你帮我倒杯茶呗。”
燕睛走过去,背过身倒茶,边道:“公子他没事,倒是你,杜太医说,若你体内的毒不能根治,早晚有一天,要被余毒蚕食。”
刘盈眼睑耷下:“我晓得。”
“你知道自己中毒?”燕睛忽而问。
刘盈没吭声,似是默认。
“你怎么不否认?”燕睛道,“不怕我将这事禀告给公子?”
刘盈接过茶水,咕噜噜饮下,一口喝完,才道:“你不会说。”
燕睛抬起下颌瞧她:“为何不说?”
刘盈笑:“因为你并不想我活。”
燕睛没再说话,刘盈知道自己猜准了燕睛的心。
“你不想姜熠因我而方寸大乱,不想见我哄骗他,故而,”刘盈继续道,“若有一日我死了,你该会高兴吧。”
她会高兴吗?这一刻,燕睛突然有些弄不清自己的想法,霎那间,脑海中浮现姜熠的话。
那时,姜秋敏为难刘盈的那日,她没有帮她,被姜熠叫去问责,姜熠要她想想曾经的自己。
那种任人可欺的无助感,她太清楚,太过痛恨,之前,见刘盈遇事沉着冷静,她并不认为她跟自己一样,会有这种感受。
可如今,见到刘盈这样一副苍白的病弱模样,她忽而又觉得自己看到了,看到她亦身处当中。
只是一点不一样,刘盈虽无助,却从不屈服,她一直在反抗,反抗命运的欺凌。
想到这,燕睛对她道:“你身子尚且羸弱,还是少说些话,多将养几日再说。”
她为刘盈点燃安神香,而后离去。
刘盈有些纳闷,燕睛刚还怀疑她来着,虽未抓到她的把柄,但她不信她打消了疑心,怎么一会儿又变了脸色,反倒关心她一句。
刘盈躺到床上,思索晚上姜熠来时该怎么同他交代体内的毒。
想着想着,乍然闻到一股香味,她侧头,见燕睛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两个哑奴。
她们手中端着扑鼻香的饭菜和各色点心。
燕睛道:“公主,该用膳了。”
刘盈抬抬腿:“难受,暂且走不了路。”
燕睛眉心直跳,身后两个哑奴见刘盈这诙谐的样子,忍俊不禁,偷偷在后头掩袖笑。
燕睛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将刘盈抱起。
刘盈吃惊道:“好臂力哇,练了多久?”
燕睛不理会她,将她抱到饭桌前的板凳上,给她布菜。
刘盈想,生病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起码有人伺候,燕睛以前从不给她布菜,许是生出对病弱之人的同情,一反常态给她夹菜。
刘盈心安理得享受,末了动筷前,对燕睛道:“燕睛,你人是不错的,要是不疑心我便更好了,说不定咱们真能交个朋友。”
燕睛瞥她一眼:“我照顾皆是公子的吩咐,我只为公子做事,不要朋友。”
刘盈眨眼:“虽说我也没朋友,但我总想交到一个,可以敞开胸怀,说尽世间万物景况,畅谈彼此心志,不必勾心斗角,争权夺利,所求皆真心实意,为彼此祈福,只求各自安好。”
燕睛听得有些动容,此前,她只想着,只要一直呆在姜熠身边,这便够了,她并不需要朋友。
可自从心事变多,又不能同姜熠明言,有了藏心事,心中郁结也渐多,经刘盈提起,骤然感到一股莫名的落寞。
她身边没有朋友可以诉说心事,没人为她祈福,期望她安好。
刘盈喟然叹道:“可惜,我们终究殊途,可只因阵营不同而殊途,又总觉得不甘心。”
燕睛垂下眼睫,始终未说一句,交友于她而言,不大可能,跟刘盈成为好友,更是无稽之谈。
即便,她现在或许没那么讨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