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瞳劫：烽火良缘》季文语

3、算珠映异彩

　　商锦在将军府的第七日，终于走出了自己的小院。
　　清晨的阳光透过梅树枝丫，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站在院门口，犹豫着该往哪个方向走。这些天来，除了青柳和周管家，他几乎没见过其他人。萧远铮似乎公务繁忙，自那晚送粥后便再未露面。
　　“公子想逛逛府里吗？”青柳抱着一叠洗净的衣物走来，见商锦站在门口张望，便笑着问道。
　　商锦微微点头：“将军...今日在府中吗？”
　　“将军一早就去兵部了。”青柳将衣物放进屋内，“不过将军吩咐过，公子可以在府中自由走动，只要不去东边的军机院就行。”
　　商锦抿了抿唇，心中莫名有些失落。他本想说些什么，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像是有人在争吵。
　　“那是账房的方向。”青柳皱了皱眉，“这个月对账的日子，肯定又出问题了。”
　　“账房？”商锦眼前一亮，“府中的账目很复杂吗？”
　　青柳叹了口气：“老账房先生年前病逝后，新来的账房总出差错。将军仁厚，一直没换人，可每到对账时都闹得鸡飞狗跳。”
　　商锦沉思片刻，突然迈步向嘈杂声传来的方向走去。青柳一愣，急忙跟上：公子要去看看吗？”
　　“我...略通算学。”商锦轻声道，脚步却不自觉加快。
　　穿过两道回廊，眼前出现一座独立的小院，门楣上挂着”清账斋”的匾额。院内石桌上堆满了账本，一个五十多岁、留着山羊胡的男子正满头大汗地拨弄算盘，旁边站着几个管事模样的人，个个面色焦急。
　　“错了错了！这里又错了！”一个胖管事拍着桌子，“上个月的丝绸支出明明是二百三十两，你怎么记成三百二十两了？“
　　账房先生手忙脚乱地翻着账本：“容我再算算，容我再算算...”
　　商锦站在院门口，目光扫过石桌上凌乱的账本。那些数字在他眼中仿佛有了生命，自动排列组合起来。他从小就有这种天赋——过目不忘，对数字尤为敏感。在商家时，他偷偷研读过所有能找到的算学书籍，甚至自己推导出一些复杂的算法。
　　“公子？”青柳小声唤他。
　　商锦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院子。众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到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少年身上，当看清他那双异色眼瞳时，空气瞬间凝固了。
　　“妖、妖怪！”账房先生吓得从石凳上跌下来，算盘摔在地上，珠子散落一地。
　　胖管事也后退两步，脸色发白：“这不是将军带回来的那个...”
　　商锦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熟悉的恐惧与厌恶，如潮水般涌来。他正想转身离开，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谁允许你们这样称呼府上的人？”
　　所有人同时僵住。商锦回头，看见萧远铮不知何时已站在院门口，一身墨色官服尚未换下，面色冷峻如冰。
　　“将、将军！”众人慌忙行礼，账房先生更是吓得跪倒在地，“老奴失言，老奴该死！”
　　萧远铮大步走到商锦身边，目光扫过众人：“商锦是我请来的客人，谁再敢出言不逊，军法处置！”
　　“是！是！”众人连声应道，额头渗出冷汗。
　　商锦怔怔地望着萧远铮的侧脸，将军下颌线条紧绷，显然余怒未消。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出头，而且是这样毫不犹豫地维护。
　　“将军怎么回来了？”胖管事小心翼翼地问。
　　萧远铮冷哼一声：“我忘了拿兵部文书。”他的目光落在散落的账本上，“又在为账目发愁？”
　　胖管事苦着脸“回将军，庄子上送来的账目和府里记的对不上，差了近百两银子，可怎么都找不出错处...”
　　萧远铮皱眉，刚要说话，商锦却突然轻声开口：“是四月十七日那笔五十两和四月二十日的四十三两重复入账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萧远铮。账房先生瞪大眼睛：“你、你怎么知道？”
　　商锦没有回答，只是走到石桌前，手指轻轻点在一页账目上：“这里，四月十七日‘采买杂项五十两’，实际上应该是‘修缮马厩四十三两’和‘购置灯油七两’合并记错了。而四月二十日又单独记了一次修缮马厩的费用。”
　　院内鸦雀无声。胖管事急忙翻看账本，对照片刻后，突然一拍大腿：“没错！就是这样！”
　　萧远铮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看向商锦：“你懂算学？”
　　商锦耳根发热，微微点头：“略通一二。”
　　“岂止是一二！”胖管事激动地说，“这账目我们算了一天都没找出问题，公子一眼就看出来了！”
　　萧远铮若有所思地看着商锦：“你过来。”
　　商锦忐忑地走到将军面前。萧远铮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递给他：“这是兵部刚送来的军饷账目，你能看看有什么问题吗？”
　　商锦接过册子，快速浏览起来。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在他眼中自动排列组合，不合理的部分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般醒目。不过片刻，他便指出了三处错漏。
　　萧远铮目光渐深：“这些错漏，是疏忽还是故意？”
　　“故意。”商锦肯定地说，“手法很隐蔽，像是常年做假账的人所为。”
　　萧远铮眼中寒光一闪，转头对胖管事说：“去备马，我要再回兵部一趟。”然后又对商锦道，“你跟我来。”
　　商锦跟着萧远铮来到书房，将军从柜子里取出厚厚一摞账本：“这些是府中近两年的账目，一直觉得有问题，却查不出证据。你能帮我看看吗？”
　　“我试试。”商锦接过账本，在书案前坐下，全神贯注地翻阅起来。
　　萧远铮站在一旁，看着少年纤细的手指在纸页间翻飞，那双异色眼瞳专注时闪烁着奇异的光彩。不过半个时辰，商锦便找出了十几处问题，总差额高达千两白银。
　　“这个账房...”萧远铮声音冰冷，“竟敢贪墨至此。”
　　商锦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不全是账房的问题。这些手法很老练，应该是内外勾结...”
　　正说着，青柳匆匆跑来：“将军，兵部来人了，说有急事！”
　　萧远铮皱眉，对商锦说：“这些账本你先收着，不要声张。我晚上回来再详谈。”说完便大步离去。
　　商锦独自坐在书房里，心跳仍未平静。他不敢相信自己竟在萧远铮面前展露了才能，更不敢相信将军会如此信任他。在商家时，他被迫隐藏所有才能，因为一旦显露，等待他的只会是更严厉的打压。
　　“公子，”青柳探头进来，“午膳准备好了，要在书房用吗？”
　　商锦摇摇头，小心地收好账本：“我回自己院里吃。”
　　回去的路上，他听见几个下人在廊下窃窃私语：“听说了吗？那个异瞳小子会妖法，看一眼账本就知道哪里有问题！”
　　“嘘，小声点！将军可是亲自发话了，谁再说闲话就赶出府去...”
　　“不过也奇怪，将军为何对个外人这么好？”
　　商锦加快脚步，不想再听下去。虽然萧远铮维护他，但下人们的恐惧不会一夜消失。他早该明白这一点。
　　回到小院，青柳已经摆好了午膳。商锦没什么胃口，只草草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公子不舒服吗？”青柳担忧地问。
　　商锦摇头：“只是有些累。”他顿了顿，“青柳，你知道将军...平时喜欢什么吗？”
　　小丫鬟眼睛一亮：“将军最爱读书，尤其是兵法和史书。有时候在书房一待就是一整天。”她想了想，“哦，将军还喜欢梅花，东园种了一大片梅林呢。“
　　商锦若有所思。他想报答萧远铮的恩情，却不知从何做起。或许...他可以帮将军整理那些账目？
　　下午，商锦一直待在书房里，将查出的问题一一记录下来，还重新整理了一套清晰的账目。天色渐暗时，他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急忙站起来。
　　萧远铮推门而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看到商锦仍在书房，他略显惊讶：“你一直在这里？”
　　商锦点点头，将整理好的账册递给将军：“都查清楚了，共有一千二百两银子的亏空。这是详细记录。”
　　萧远铮接过账册，翻阅片刻，眼中流露出赞赏：“做得很好。”他放下账册，突然问道，“你识字算数是谁教的？”
　　“自学的。”商锦轻声回答，“在商家时...我有很多独处的时间。”
　　萧远铮目光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道：“天色已晚，先用晚膳吧。我让人送到这里来。”
　　不一会儿，下人端来了丰盛的饭菜。商锦惊讶地发现有几道是江南口味的小菜，正是他儿时乳母常做的类型。
　　“听青柳说你喜欢清淡的。”萧远铮淡淡道，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商锦心头一暖，小口吃着那些久违的家乡菜。两人安静地用膳，气氛竟出奇地和谐。
　　“将军...”商锦犹豫着开口“那些账目问题...”
　　“已经处理了。”萧远铮放下筷子，“兵部那边也是同样的问题，一个仓官已经被收押。”他看向商锦，“多亏了你。”
　　商锦耳根发热，不知该如何回应这样的称赞。
　　“从明日起，”萧远铮继续道，“你愿意帮我整理府中账目吗？当然，不是以仆役的身份，而是...”他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宾客。”
　　商锦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我可以吗？”
　　萧远铮唇角微扬：“你的才能不该被埋没。”
　　那一刻，商锦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悄然绽放。十八年来，第一次有人肯定他的价值，不是因为怜悯，而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的能力。
　　“我愿意。”他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却坚定。
　　萧远铮点点头，起身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书递给商锦：“《九章算术》，你应该会感兴趣。”
　　商锦接过书，指尖不小心碰到将军的手掌，一股微妙的电流似乎从接触点蔓延开来。他慌忙缩回手，心跳突然加速。
　　“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萧远铮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明日我会让周管家给你安排一个专门的办公处所。”
　　商锦行礼告退，抱着那本《九章算术》回到自己的小院。夜风微凉，却吹不散他脸上的热度。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脑海中全是萧远铮说“你的才能不该被埋没”时的神情。
　　窗外，一弯新月悬于梅枝之上，清辉如水。商锦轻轻抚摸怀中的书册，第一次对未来有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