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矢》坞妄

58、第 58 章 他要赴美读博

　　手机屏幕的亮光映着我的眼睛，照亮我的急切，何书韫在一旁轻轻的看着，似乎习惯了我总是回不完的消息和打不完的电话，习惯了我的身边总是出现她见都没有见过的人，习惯了我总是上封京城两地跑，习惯了我不打招呼的就消失在她留有温存的目光里。

　　她柔和的包容着一切。我以为她能一直这样包容我，至少不会持续很久。

　　我一直这样以为着。

　　“阿弋。”

　　我忙着回复赵阁声的消息，没有意识到她很久没有这样唤我。

　　手指忙着打字，闻声，歪头不见脸的应：“……嗯？”

　　“你总有一天会走，对吧？”

　　她安静的问，周身的锋锐被滚烫的热水浸泡后逐渐没有了棱角，温吞的宛若某种毛茸茸的动物，周身都散发着柔软。

　　“走？走去哪儿？”

　　我回头，在黑暗中找她的眼睛，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背对着我，背很薄一片，藏进被子里，好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抽泣。

　　“书韫。”我熄屏手机后坐起来，扭床头灯的手顿在夜中，无声的收回来。

　　我以为我想要安慰的话尽在腹中，排队都不用打草稿的抚慰会与以前一样顺着嘴角就能溜出来。可我张口，响起来的只有叹息。

　　“是我担心，你总有一天会走。”

　　我梦见你转头前掉落的泪水和白光乍现没有前路的远方，梦见你经年的怨恨化为不甘，最终沦为自我厌弃，梦见你冷掉的眸子讥讽的瞧我，仿佛我们是陌人。

　　明明最该担心要走的那个人，是我啊。

　　一年前她也曾经问过相似的问题，她说，你毕业后是要和程祁出国的吧。

　　这是何书韫独有的挽留方式，那时候我还不清楚，她说这些话时并非挽留，而是绝望。她像是一个站到时间尽头的旅人，风尘仆仆的朝我这里望了一眼，说出早已预知的结局。

　　你总有一天会走对吧？事实是，你总有一天会走，而她，只是站在终点发出的不舍片刻这片刻欢愉的感慨。

　　我这般敷衍的回应她。

　　后面的许多年里，我都会梦到这个晚上，何书韫纤弱倔强的身板背对着我，任由眼泪滑过鼻梁，好像一场无法挽回的大厦将倾。

　　清晨被闹钟声吵醒，床的另一边空空荡荡，连那床薄被子都收好码进了衣柜，我看得有点失神，昨晚平静无波下汹涌的难过好像只是一场梦，吞着夜色没入回忆。

　　从何书韫家走前我给她发了信息。

　　“今晚我回京了。”

　　那边迟迟没有消息。

　　我已经打车赶到了赵阁声见面的地点。

　　心岛酒店后花园，容纳京市中央商务区和富有国际设计地标建筑，晚上全京城的夜景尽收眼底，夜景的灯光秀也是标志性景致之一。赵阁声此时正站在酒店云端半空中的露天阳台上等我。

　　他一身黑色休闲服，带着墨镜，坐在遮阳伞下的雕花椅上，品着咖啡装逼。

　　我走过去，不客气的在他面前坐下，顺手甩出牛皮纸色的文件夹，滑出照片一角。

　　赵阁声垂眼，伸手打开又合上，笑出声。

　　“不谢谢我吗？”

　　“谁让你这么做的？”

　　“你这是什么鬼态度？”赵阁声愠怒。

　　“曝出他的丑闻就能让他伏法认罪吗？”我冷笑：“我以为经过六年前的事，你会更聪明一点。”

　　“这些证据不足以扳倒他，你这样穷追猛打的操作只会让舆论倒戈，让他趁机反咬一口。”

　　赵阁声没有料到我会是这样的反应，眯起眼睛，寒声问：“你什么意思啊罗弋？我这是帮谁呢？”

　　“学术泄露，体罚学生，婚内出轨，这些事情层出不穷的攒在一起，孙旭在风口浪尖上就没有下来过，或许网友和媒体一开始还会站在公里正义的角度进行口诛笔伐，可你不明白穷寇勿追的道理吗？”

　　物极必反。

　　学术泄漏的丑闻让孙旭自此失去了在学术界的话语权，后面的鞭笞未成年人又是铁证，可这些事情在数以万计的难磨日子里都逐渐被公关平反。学术泄漏是研究院机制不完善的缘故，鞭笞体罚又演变成了严师出高徒，孙旭在网上随便找几个当年的学生澄清，白的就是黑的。

　　只要孙旭自身的能力在，荣誉在，就不会因为这些丑闻有什么动摇。身败名裂只从花边新闻入手，动不了根本。

　　赵阁声对着看似狼狈的孙旭穷追不舍，孙旭不反击，偏听偏信的网友迟早也会回过味。

　　例如为什么最近的漩涡全都在卷着一个人走，是真的物理教授德不配位还是有人恶搞？

　　孙旭稍微放点消息就能翻转整个风口的转向，可他至今除了‘澄清’自身的麻烦，从未向我们反击过，是他查不到吗？还是真的被这些事情烦不胜烦的分身乏力？

　　“在他体罚未成年人的视频这个铁证都能被推翻的时候，你就该知道蚍蜉撼树是什么意思了。”

　　“如果这是你想给我的证据，那么你未免太迟钝、太幼稚！”我手指重重敲击着照片，用失望至极的口吻说。

　　赵阁声眼底没有了得意，放在桌面上的手缓缓收紧，如同他努力压制的声音。

　　“你是说他这么久没有动作，是在准备报复？”

　　“不然他是软柿子，任你拿捏吗？”我压住心里的慌张，说：“你太轻敌了。”

　　赵阁声突然笑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其他证据？”

　　“你有，你会等到现在？”

　　“我等的是一个契机。”

　　“你觉得现在是契机？”

　　赵阁声又不说话了，思量片刻，说：“你知道为什么李元淇的案子能搁置这么久吗？为什么常警官舍弃一切都没有换来真相？”

　　他的思路实在跳脱，我还没有劝他成功放手，他又将话题转移到李元淇身上。

　　“为什么你用什么办法都无法撬动李芸李勉的嘴？”

　　他尊称常皓常警官，却直呼李元淇父母的名讳。

　　当日在李元淇的墓园前他也是这样决绝的态度，他对李氏夫妇似乎有着强烈的、不为人知的怨恨。这次会面除了提点他不要再搞小动作外，还有李勉李芸隐瞒的隐情。

　　“常警官牺牲后，他们在知行校门口闹了很久，最后一夜之间却选择北上回到覃州。”赵阁声快速说道，并不惊讶我提前知晓这些事情：“你不觉得蹊跷吗？”

　　李氏夫妇一介草民，一生就只有这么一个独子，即使常皓牺牲，即使没有赵阁声在背后的造势，即使他们连字都不认识，可这样的困境在失子之痛面前都算得了什么？

　　这也是我一直不解的。

　　“有人威胁他们，是谁？”

　　赵阁声静了一瞬，胸腔处再次传出沉闷的滚笑：“威胁……”

　　“该说你敏锐呢还是天真？”

　　“你看到他们满头白发了吗？”

　　我沉默不语。

　　“你以为是爱催生白发？”赵阁声神情未变，眼角的讥嘲毫不流露的泄出：“是愧疚啊罗弋。”

　　凉津津的寒意自脊背而生，心脏骤然加快，有什么答案按捺不住的呼之欲出。

　　“一夜消失…….拿了钱消了灾，可不就是要一夜消失不留痕迹吗？”

　　“元淇死了——！”赵阁声眉目骤然癫狂，有种压抑的、磨牙吮血的声嘶力竭，“他们连他的墓碑归属都不在乎！怎么会在乎他到底为什么而死！”

　　沉重黑色的框架再也掩不住他的戾气，双目怒睁的瞪着我。

　　我双腿僵直，身体发硬的坐在那里，耳边嗡隆巨响，脑中都是李氏夫妇的唯唯诺诺和给我看李元淇儿时照片的垂泪景象。

　　赵阁声笑意瘆人，整个天台只有我们二人，我惶然起身，看他凄厉长啸，乱作一团，整个人似乎被过往撕裂一般的狰狞可怖。可比他现状更让人脊背发凉的，是隐藏七年的事实真相。

　　拿钱消灾……

　　拿谁的钱，消什么灾？

　　孙旭还是李萍？难道李氏夫妇遮遮掩掩的姿态，是因为收了封口费？李元淇身亡，常皓离世，他人的帮助舆论都徒劳惘然后……李芸李勉二人，收了他们的钱？

　　不是威胁，是自愿收钱，自愿放弃追究。

　　“可是他们分明……分明没有……”

　　“是不是好奇极了？好奇为什么他们拿了钱还是住在覃州城中村，和很多年前一样守着田守着小卖部过活？”赵阁声嗓音近乎残忍：“三百万啊，罗弋，人死都死了，三百万如何不收？怎么能不收？”

　　“他们从一开始就在骗你，演戏给你看。”

　　他们的笑容、言行、举止，走马观花般在眼前一一闪过。

　　怎么会？

　　他们怎么会提前知道我要去找他们……赵阁声的嘶厉声不减，压抑的痛苦一朝爆发，隐藏在海面下的波涛汹涌，前些日子的慌乱与不安，顺着太阳穴上的血管刺进，突兀的疼。

　　“还不明白吗？”

　　他在你手机上安装了非法追踪。

　　那是程祁做的，只有他本人能解锁。

　　我是为了你的安全。

　　你绝不能逃离我的视线，绝不能。

　　“他要出国，跟你提过吗？”赵阁声冷蔑的睨我的狼狈：“这么久以来，你还真以为他的学业停滞不前是因为孙旭的影响？”

　　“他要随孙旭赴美读博。你以为你们年少的情谊真比得过他大好前程，比得过他十年师恩？”

　　“那是栽培他教养他十年的老师！”

　　“还真是……蠢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