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阶之下》枫明一

3、小城里的霓虹灯

　　我从书店里走出来，天已经暗了下来，晚秋的下午总是个变化莫测的时间，我穿着衬衫出门时并未觉得多么冷，只因那时阳光明媚，叫人看不出什么破绽。此时街上刮着风，几乎是刺骨的，越来越有冬风那种索人性命的感觉了。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心里抱怨着这天气——都说夏天的天气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我看似乎秋天的天气也大差不几呀。

　　话说回来，我今天本是打算来看一位俄罗斯作家的小说，可奈何运气不好吧，我在偌大的书店里转了一圈却未曾见到我所想要的目标，看着满书架的恋爱小说，鲜艳而华丽的封面，那颜色刺着我的眼，让我眼前似乎生了一层雾，看不见的可悲的文学的前路了。

　　我坐在阶梯上，端着手里的一本诗集，我本希望自己可以徜徉在诗歌优美语句的海洋，品读作者优雅的风范，或者从他们的语气里听出几分讥讽去嘲笑他们口中的那些人……然而，我所期盼的又一次破碎了——

　　“妈妈！你快一点嘛。”一个小男孩的声音闯入了我的耳朵，尖锐的如利剑一般刺激着我，我疑惑几岁的孩子为何能发出这样的声音时，各种窃窃私语的嘈杂声令我无法自已——啊呀啊呀，这里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个闲聊的场所了啊。不知道为什么，一种可悲的氛围忽然笼罩了我，令我再也无法看手中的书了。

　　诗集刚好翻到一页:
　　……
　　这恶魔一般的，可怖的地方啊
　　我早已望而生畏了
　　我在怯缩了
　　敬爱的圣母啊
　　请您来救赎我
　　带我离开这个可怕的牢狱吧
　　　……

　　真可惜，这原本应该是个美好的下午吧，但现在却是可悲，甚至可怕的了。

　　我叹息着走出了门，被寒冷的秋风迎面裹挟。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5:25。

　　我收了手机，抬头却愣了一下，随后又重新打开屏幕，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我确信我的手机不会出错，现在的确是5:25。

　　虽然现在是秋天吧，但我想就我们这边的情况来说，这个时间，还不到天色全黑的时候啊，起码要再等上20分钟，那会差不多也就黑了。

　　然而现在黑夜便早早的包括了这座城。

　　我想我怕不是大脑错乱，或是记错了什么时间日子，总之我觉得这并不重要了，于是理了理自己被风吹乱的发丝，便骑着单车向家的方向赶去。

　　街上的人行色匆匆，红绿灯口，不知道为什么，显得很杂乱无章——两轮电动车完全不顾路灯的指示，躲着汽车在路上行着；一些驾驶着电三轮的老太太疯狂的按着喇叭，是不是从窗玻璃探出头来，面目狰狞的对前面的人吼骂上一句；行人站在路口，小心翼翼的等着来往的车辆过去为他们留出一条道——我看了看丝毫不注意行人的司机，又看了看路边立着的礼让行人的牌子，忍不住笑了一声。

　　我费尽力气的离开了这片喧嚣的闹市区，这里的喇叭实在让我的耳朵吃了不少苦头，以至于再看见那些骑三轮车的老太太都有些不寒而栗。我走上一条跨河的桥时，忽然又是一怔——

　　真是奇怪，这里的天，怎么又亮了几分呢？

　　来到这边，各式样的店铺已经很少了，因此霓虹灯也少了很多，过了这桥，基本上就是几个学校和住宅区了，灯光也只有高楼窗户上透出的一些微不足道的光亮。总之是要比方才的霓虹灯看上去让人舒服的多。

　　不过这两边好像是在不同一个世界似的，闹市区的白天已经落下了帷幕，而步入了黑夜的殿堂；住宅区却依旧有白日的余晖，在向人们做着隆重的告别仪式。

　　看来，闹市的霓虹灯已经在接替着白昼的地位了呢。

　　某些人为制造出来的东西，似乎在排挤着地球上最本真的物质。将他们挤压到了边缘，几乎是要消逝了。

　　我停了车，站在桥头，看着向西沉去的太阳，看着被风吹着荡漾的水波——我此时已经全然不觉寒风的刺骨了——也可能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刺激吧，就像有人说的，生活在冰里的鱼，就习惯了冰冻的感觉，回到了水里，反而是受不了那原本的环境了。

　　我忽然觉得这里似乎有一番别样的美景，是一副脱离了高楼大厦，脱离了刺眼霓虹的别样的美景。

　　天色终于是完全沉下来了，我想我该回去了，我本不属于此，但我愿归于此。我走向我所居住的楼房，这里又变得更加阴沉了，或许不只是我，也可能只有我——一群大年纪的人本在疯狂的聊着各种八卦，嘲笑或者嘲讽着其他人，而当我闯入了他们原本的氛围中，我似乎一不小心打破了什么，我似乎感到，有很多东西，不存在，又好像存在着东西，在紧紧的盯着我，充满了鄙夷的神色。

　　我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她指着树上挂着的彩灯，笑着说:“这棵树的叶子是彩色的诶，真漂亮！”

　　“这上面是挂了灯的呀，树本来是绿色的，只是我们用彩灯装饰了它。”站在女孩旁边的妇女说道。

　　“绿色的树？那好丑的呀，彩色的树才好看。”女孩说道。

　　“树是不会长出彩色的叶子的。”妇女摸了摸女孩的头，微笑着。

　　“那我们就把绿色的叶子全都丢掉，然后把彩色的灯粘上去，这样树上就是彩色的了！”

　　“啊哈，乖乖真是聪明，那乖乖想怎么做呢？”妇女又问了一句。

　　“把树上的叶子全都丢掉，让世界上所有的树都变成彩色的。”

　　……

　　我没有继续听下去他们的对话，我不由得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因为女孩天真的话语还是其他什么，总之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从她的话语里漫了上来围着我，将我裹着，推到楼上去了。

　　让这世上的叶子都变成彩色的啊，蓝绿色的星球，马上就要变成闪烁着的彩色霓虹灯的星球了呢……但愿我看不到吧，我想我欣赏不来这种美好的景象了，因为我愿意在这种美好景象达成之前死去。最好是这样，如果真的有变成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