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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旧夏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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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梁尔璐刚到度假村门口,就查看梁奕珩第二十九次询问她“身体怎么样”的消息。
在她乘坐高铁与出租车,来往图书馆的几小时行程中,梁奕珩真是替她操碎了心。
“珩仔,你放宽心,我状态特别好,你不也说了我只是昨晚吃饭时犯了低血糖,晕倒后又被摔碎的菜盘子割破脚腕而已吗?除了伤口疼,没什么大不了的。”
梁尔璐发送语音,小心注意脚下的湿滑雨路。
她最近构思着博士论文,需要的医学文献必须跨区借阅,可惜一场急雨突如其来,便只能暂住度假村了。
梁尔璐简单安顿行李,想起包里预备的几张创口贴都给了高铁陌生人,她重新下楼找前台借。
大堂因旅游团的长队伍而略显拥挤,人影憧憧,忙不迭地移换,参差繁杂之间,梁尔璐被一身穿搭吸引了视线。
男人头戴黑色贝雷帽,薄荷绿短袖搭配款型宽松似裙的白阔腿裤。
他腰间则系着更加温柔昏暖的oversize灰绿印花衬衫,整体并不突兀,像是本就给单调白增彩的假两件式设计,同时也提亮了腰线。
梁尔璐感觉不真实,第一次在合作伙伴的身上见到这种穿衣风格。
但他即将从人海消失,梁尔璐不顾腿疼,急忙追近,语气疑惑:“林先生?”
男人滞顿的背影缓缓转来,面对她的神情逐渐收敛了怔忪,眼眸中弯出礼节性微笑,一如既往得疏离。
注视她。
走向她。
男人彻底止步后,依旧与她保持安全社交距离,大约间隔四步左右。
“林先生,你没伞就出去淋雨吗?”梁尔璐脱口而出,但这句话多少算是有点歧义,她欲言又止,“我,我的意思是,感觉你的衣服很贵,淋坏就不好了。”
“你也没伞。”男人的目光闪烁着温柔笑意。
梁尔璐茫然眨眼,犯懵。
是,可她也没说如果有伞的话,会给他用啊。
好吧……她肯定会的。
气氛难以言喻,梁尔璐后悔招惹了这场主动的见面:“我又不出去,其实我没事找你……”
她及时咽回末尾一个字还没成调的虚音,轻声:“有的,林先生,你想钓鱼吗?”
男人忽然出了声笑嗓,目光愈发润润的,被薄透的眼镜片携光投来。
梁尔璐强忍脸颊迭起的烫热,明显感知到攥进掌心的创口贴严重打皱,她连忙将双手挪去身后:“对,雨天邀请人钓鱼,我的确傻到没边了,但是……想,不想,就一句话的事情,你这样保持沉默是在欺负我吗?”
“我没笑话你。”
“那一般这种情况下,除了觉得蠢,就是可爱咯?啊——”
梁尔璐嘴快,说出了心里话,立即转过身,掩耳盗铃:“你你,你没听见!”
她弯曲着小幅度卷的蓬松高马尾摇动,发丝逐渐晃慢,轻触后颈的冷白肌肤,将耳尖的两抹红衬托得更清晰。
林瀚睿撇开视线,径直朝度假村的前台走去。
梁尔璐眼看男人继续沉默,她亦步亦趋地跟上。
双方的身高差摆在明面,男人俯眼,笑看她:“我只是借伞。”
“借伞?”梁尔璐蹙紧了眉,“所以你不想和我钓鱼吗?”
“我不想和你钓鱼。”男人接过前台工作人员给的透明伞,回眸望梁尔璐,“你的脚踝看起来挺疼,步子都瘸了还乱跑?”
梁尔璐怔愣,低头注视她穿着的左半只纯白老爹鞋,遮住腿腕伤口的同色堆堆袜微微透明,换对角度,多少是能看见创口贴的影子。
“走吧。”男人面露无奈,放缓步调,“去垂钓湖要经过淋了雨的草坪,小心。”
雨势湍急,远方被潮湿水汽浸得白茫茫,二人肩旁滴落着水流的伞沿淋漓,如缀珠似地淅沥不断。
“那是度假村地产商为一些喜欢露营看雨听雨的受众设计,免费提供,当然,你也可以换个地方。”
草坪左右各有排列五间A字型小屋,平方倒是不算小,三侧全是竖直的墙壁,凿了门的一堵墙对面,是整块倾斜延伸到地面的绿色屋顶,但二分之一的右边被开辟成玻璃窗,能瞧见室内温馨的家具布置。
“为什么要换?我喜欢。”梁尔璐刚问出口就恍然大悟,悻悻地扭头闭嘴。
大雨瓢泼,湖边遮阳伞下的桌椅肯定没法坐了。
男人估计是常来这度假村,继续为她介绍观光小屋:“室内采用大理石地板,不怕水,那扇窗可以向上打开。”
“哦。”梁尔璐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扯什么地板,男人无非是拐弯抹角地让她别担心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倘若情况不对劲,她就能立刻从窗口逃跑。
三角屋内隔绝了些暑气,男人走近而带起的一小阵风,裹挟着雨水淋湿绿植,散发的草木清新。
等他坐对面,梁尔璐从包里取出咖色印花的长方形铁盒子:“林先生,送你了,这是我上午刚在家做的红茶全麦司康,还没吃过。”
“还有……”她神秘捏出一条白纸折的立体鱼,放到盒盖,“这是魔鬼鱼。”
“天使鱼。”
“河豚。”
“海豚。”
“鲨鱼。”
“鲸鲨。”梁尔璐排列好一整排,拎高其中某个,细看,“我坐高铁时折的小玩意,可能不是很完美,因为我朋友每隔三四分钟,就发消息慰问我的健康,哦,就是昨天你见到的那位靓仔。”
“记得。”
装甜品的铁盒有些分量,梁尔璐将它推向男人的动作,却因他平淡语气下的笑容,停止了前进。
她琢磨不透,眨眨干涩的双眼,弱声试探:“林先生,你在生气吗?”
“依据?”
“第六感……”梁尔璐一鼓作气递过礼物,不知所措地缩回手。
男人却是神态自若,眉眼柔软,指腹探上圆润而冷硬的铁盒边角,缓缓抬头。
他收了唇角的弧度,面容平和:“我没感情经历,但听说不建议在爱人面前提起其他男人,我们并不是爱人关系,所以我没生气。”
双方对视的沉默中,乱跳的落雨声变响亮一些。
梁尔璐回神,细想还真是他说的这个道理,瞬间逻辑自洽了。
“好的,那你用这个装鱼。”她重新把一堆折纸鱼,装回透明的彩妆收纳包,“林先生,玩个游戏吧,我说两句话,你猜我的言下之意。”
雨滴急坠,正将湖水打得飞溅,愈发狼藉。
梁尔璐扯动小包的拉链:“Rain cats and dogs,我的头发湿透了。”
她装完鼓鼓囊囊的一袋,抬眼笑看男人:“好了,我再解释一下,英文是指倾盆大雨,头发湿透么,因为我的自然卷发质在潮湿天气里会严重毛躁飞翘,本来是让人羡慕的天生波浪卷,现在单纯炸毛得丑,然后……”
“你快猜猜看!”
屋外大雨如注,丝雾如遮覆视野的白纱,梁尔璐洋溢高昂兴致的一双眼瞳晶亮,林瀚睿被闷湿环境中的这份热烈惊愣,随即压抑内心深处浮涌的情愫。
他唇角的笑隐隐苦涩:“我猜是……”
“It rains cats and dogs。”(天空下起了倾盆大雨)
“I'm a little soaking mouse。”(我像大雨中逃窜的老鼠)
“Here wet with a blanket of rain。”(在路上淋得湿透)
“And I dream of you。”(此刻我的心中想的却全是你)
“如果我没猜错,你的言下之意,是想让我知道一件事。”
林瀚睿停顿,平静了险些起伏的呼吸,他强忍全身激荡的躁动:“你在想我。”
梁尔璐猛地脑子宕机,绕了些弯才回神,意识到男人念的英文是英式发音,音调抑扬顿挫,韵律感分明,慢条斯理的绅士气质扑面而来。
她低头,盯自己手机息屏屏幕上的音乐播放栏——【fish in the pool】
“林先生,我们居然听过同一首歌?”
梁尔璐难以置信,眼看男人淡然点头,她越发脸红,双手捂住发热的耳朵:“不是不是!啊不对,是……我在想你,是这样没错!但我想你,是因为一直觉得你不懂‘林北’这个梗真的特别奇怪,你你,你讲英文好好听!”
“你的美式发音也好听。”男人夸得毫不吝啬,“以及,你不像老鼠,像我养的猫,炸毛也很可爱。”
梁尔璐赶紧转身,躲去另一侧的椅子扶手,避开男人浅淡却诱引人深陷的笑容:“听不见听不见!”
她深呼吸几秒后,对低头操作手机的男人小声:“林先生,我想回房间洗头了。”
“嗯,走吧。”
男人率先拿过伞撑,梁尔璐只能帮他捧甜品盒和一袋鱼。
她透过浓白的雨幕,隐约见个身影跑来,伴随一嗓门嘹亮的“儿子”。
“我儿子。”但她身旁被这么喊的男人,出声纠正,“和我一起出差实习的前同事,这几天结束了跟进的度假村项目,刚才打算离开。”
逐渐靠近的年轻人停下脚步:“对,我看小林还没上车,那靓女你说,我这当爹的能不担心他吗?连他的猫都担心,给你,这么大的雨,我要先溜了。”
“谢谢小翁担心,你顺带帮我把这盒点心跟纸鱼带走。”
“给我?”梁尔璐双手一空,迟疑接过年轻人单肩背着的灰包。
猫包刚到她怀内,就突然从中冒出一团灵动油亮的黑色。
“对,给你。”林瀚睿眉眼染笑,注视黑猫琉璃般的金绿竖瞳,“你可以养猫吗?我只养流浪的中华田园黑猫,其他的品种都送救助站,所以家里不止她一个黑崽。”
“我?”梁尔璐显然是懵过了头,正傻傻凝视猫咪,重复反问。
“是你。”林瀚睿打量梁尔璐凝滞的五官,略微转身,抬手轻顿了两秒,才换方向,改去轻抚软茸的猫头,“她叫荔枝,水果猫。”
“那如果叫红茶全麦司康,算甜品猫?”梁尔璐觉得有趣,举一反三。
“嗯,我还有其它名字的甜品猫,饮品猫也有,酒水猫、蔬菜猫、海鲜猫、调料猫,我胃不好,都用我不能吃或只能少吃的忌口食物命名。”
“但全麦面包还算养胃,适合我吃,所以不会有猫叫红茶全麦司康,荔枝已经有了,你昨天送我的荔枝酒归在少吃的范畴内,下次可以给新猫当名字。”
梁尔璐莫名感觉男人垂眸爱猫,认真解释的模样沾些孩子气,寻思他脸色总是白得病态,体温低凉,果然是生了难缠的疾病。
草叶间的水花乱溅。
在倾盆大雨冲刷的白茫空间中,男人富有层次感的衣服清新惹眼,是不容忽视的装点。
但雨还得大一点,才能像弥出了浓雾般,彻底盖住他这抹色彩。
梁尔璐发现思绪正胡乱阴暗地作祟,顿时睁大眼。
她对自己的私藏欲感到震惊,是无所遁形的渴求程度。
梁尔璐不由地将头埋低更深,视线却直直对上猫的一双凌厉竖瞳。
她怔神的同时,耳机内的几句歌词,伴随轻快的圆舞曲节拍,迅速响过。
天呐,她怎么可能不是大雨中逃窜的老鼠?
而且,她被猫咪抓住了。
如同歌曲所唱,夏天会结束。
而她生活的城市是出了名的四季如夏。
仿佛永无终止。
所以她讨厌夏天。
但这一个夏日,仿佛是特意下了很大功夫,偏要让她爱上。
*
林瀚睿不打算问垂着脑袋的梁尔璐为什么面色惊讶,他唯独攥紧些伞柄,往前走。
她身上除了颈间的不规则双层珍珠项链,再无其它首饰,吊带的白色比雪肤更柔暖,棕黄A字牛仔短裙小幅度开叉,略微超过裙摆的孔雀蓝毛衣开衫,版型宽松且质感粉糯,二者的撞色搭配合理。
林瀚睿望向自己扎系在腰间的青绿衬衫。
蓝黄相混,成为绿色。
“流泪薯条小姐。”他摘下贝雷帽,戴去梁尔璐的发顶,“给荔枝留一样爸爸的东西做纪念。”
梁尔璐发现男人对她的称呼,是她发布反向代购单子的账户ID:“林北先生,我头发梳这么高,再多个帽子叠叠乐,超级奇怪……”
她揪紧手中残留了二人体温的帽檐,率先跨进度假村,转身见男人正低垂着视线收伞,即将抬眼。
而她仅仅多愣半秒,就受到男人毫不退避的目光。
心悸。
梁尔璐坚信,根本不用大费周章地诊脉,她也无比清楚自己身体的这份异常,可眨眼的频率却略显笨拙。
见男人温柔衔笑,熟识般地靠近她。
注视她。
走向她。
止步。
这次,他们只距离一步之遥。
梁尔璐的脑海溺入混沌,听觉暂时还算灵敏。
林先生说——
“这把伞湿透了。”
熟悉的“湿透”两个字回荡在她耳里,甚至无限变响。
梁尔璐迟缓着张唇,语言中枢仿若失控:“所以,你也想我。你为什么想我?”
“因为……”
“分别之后,是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