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颂之心》叶小饶

28、你可以退学了

　　丁举纲将最近各科测试卷摆到杨可颂面前，示意她可以开始解释了。
　　杨可颂站着，原本在研究试卷，但很快她就想到，这一幕可以怎样写进小说里。
　　在约谈时走神的学生，真得不多见。
　　丁举纲气笑了。
　　“你可以退学了。”
　　“什么？”杨可颂震惊，终于从小说中抽离出来。
　　丁举纲吹开浮末，呷了口茶，“不想学习，就直接退学，没必要浪费时间。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杨可颂立在原地，身上惊出一身汗。
　　她像是被施了魔咒，现在突然清醒过来。接着她回忆起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一幕幕如影片闪过。良久，她长舒一口气。
　　她微微勾起唇角，向丁举纲承诺：“谢谢老师，我清醒了。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没人清楚杨可颂到底怎么了，只记得她突然成绩大幅下滑，然后又突然回归第一。
　　整个转变前后不过三个星期，然而沈余却感觉，自己对杨可颂而言，大概真的过去了。
　　课间操后，沈余擦着脸上的清水，路过杨可颂时，被她拦住。
　　“沈余，周瑾说他想找你串一下最近一个单元的物理，你不在，我帮他转告一下。”杨可颂笑着将周瑾让她转交的知识图递给沈余，落落大方，笑容明净。
　　沈余“嗯”了一声，接过图纸，手不小心碰到女孩的手。他顿了一下，女孩却毫无所觉，自然得收回手，伏案整理下学期的知识点。
　　“在做下学期的了？”沈余尽可能自然的俯身，假装认真地研究她的笔记。
　　杨可颂却丝毫没有异样，极为自然地点头，简洁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思路。
　　“嗯，很好。”沈余干巴巴地说完，再找不出话题，颓然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苏荷旁观了这一幕，若有所思。
　　世上感情，无非“爱而不得”与“终成眷属”。以前她看不透沈余，现在她看不透杨可颂。
　　杨可颂现在的状态很像是“一切都过去了”。但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杨可颂太坦然了，坦然到虚假的地步。不过，这两人的事，苏荷并不想干预，若两人是“命中注定”，自会在一起。
　　因为有投稿，杨可颂时不时会去校刊亭看看有没有回信。
　　目前她有一首诗和两篇散文发表了，获得了几百的稿费。杨可颂让父母开了一个新卡，珍而重之地把这笔钱存了进去。
　　小说依然在写，只不过她规定自己只在周末动笔——现阶段最重要的是高考。
　　全班过一线计划依然在继续，只不过杨可颂渐渐退居幕后，只负责出知识网图。班上同学也有些人开始模仿着做知识网图，只不过总缺一点分类整合能力。
　　“杨可颂的这种思维，在一个高二小姑娘身上出现，难得。”办公室里，老师们人手一份知识网图，啧啧称奇。
　　“这不止是难得了，你们不觉得，这图不是站在一个学生的角度，更像是站在老师的角度去解析吗？”
　　“哎，你这么一说，我终于想到了，她这图，和王厚存老师的解析风格很像啊！”
　　“对！这么一看，真是很像！”有老师附和道。
　　“这学生会不会就是模仿王老师？”
　　“不不不——”最初发言的老师马上接话道，“她有自己的风格，不止王老师，还有蒋家和李家的风格。而且，她的风格很成熟，就像是经验丰富的老师以最精简的方式整合了信息，又能让不同类的孩子从中找到适合自己的方法。”
　　“你这评价也太高了——”有老师不以为然，“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除非有人在指导她，不然哪有那么厉害。”
　　丁举纲一直没说话，悠哉悠哉地喝茶，听到这句话，轻飘飘插一句：“最新的图，是当着我的面完成的。写完后修改了三次，知识图也越来越完善。”
　　“照你这么说，她还是个人格分裂？”老师嗤笑，“一会是初出茅庐的学生，一会是经验丰富的老师。”
　　丁举纲但笑不语，丝毫不把这话放在心里。杨可颂确实表现得非常奇怪，单说上次，他不过说了两句话，她便能及时醒悟，并在极短的时间调整好自己，事实上，当天下午的小测她就回归了正常水准——这心理能力不是一个高中生能有的。
　　但，奇怪又如何？终究是他手下的孩子，该护还得护。
　　杨可颂丝毫不知道老师们对她的揣测和评价，她专心学习，偶尔，想想稿子，想想哥哥，想想——沈余。
　　她说不清自己现在对沈余是怎么想的——她好像不会再忍不住偷看他，天天想着他，但当看到他从容地回答老师的问题，踏实地做着一切事情，她仍旧会忍不住心动。
　　转变发生在一个寻常的下午——她收到了一封信。
　　午休后，杨可颂的桌上摆着一封信封，上面的字龙飞凤舞，是非常大气的行书。
　　“可颂，有你的信，我就直接帮你拿来了。”同桌一脸好奇，显然已经看到寄信人的地址——外省的高中，光信寄过来都需要半个多月的时间，什么样的关系，会做这样的事呢？
　　杨可颂以为是稿子的事，并不以为意。待整理好东西后才认真看信。
　　只一眼，她如遭雷击。
　　信封上赫然写着“方奕舟”三个字，那地址，也与她梦到的一模一样。
　　杨可颂捏着信，一瞬间天旋地转，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她被注入了新的灵魂。
　　“方奕舟，是真的？”
　　如果“方奕舟”是真实存在的，那……
　　一霎时，无数的记忆涌入脑海，像是属于她的记忆，但又是那么陌生。
　　初中、高中、大学，直到第一次遇见方奕舟——一起出游，一起聚餐，一起讨论，表白，约会，求婚，订婚，结婚……
　　一切都无比清晰，再也没有梦境的朦胧感。
　　方奕舟低沉温润的声音也分外清晰——
　　“可颂，这些知识其实很容易分析，你看我的图……”
　　“很好，你很聪明，一学就会……不过只有图是不够的，你要学会解析它们存在的意义……”
　　“可颂，你可以试试用这种方法教学生……”
　　“可颂，我们这周一起看《失乐园》吧……”
　　“可颂，我们结婚吧……”
　　泪水滑落脸颊，杨可颂如梦初醒，慌忙擦去眼泪。心口微痛——它在思念方奕舟。
　　同学们都在闲聊，没有人注意到她。
　　“你还好吗？”哦，忘了还有同桌。
　　杨可颂轻笑，故作轻松地插科打诨过去。同桌果然不再疑心。
　　叹口气，将所有的信息一股脑塞进角落，先上课。
　　放学铃响起，同学们陆陆续续离开。沉浸在题目中的杨可颂突然停住，想起自己还来不及整理的思绪。
　　夕阳斜照在她脸上，将那苍白的脸点染上了温柔的光芒。
　　“原来，这些记忆，都属于未来的我。”
　　她想不通该如何面对这件事，甚至分不清，现在的自己，是未来的杨可颂，还是高二时的杨可颂。
　　“开窍”了的各科，原来不是开窍了，是未来的自己在“作弊”。
　　如果没有未来的自己，她还会是现在这样的“学霸”吗？
　　“你哭了？”一个清朗的男声乍然响起，杨可颂惊讶转头。
　　少年立在逆光处，已不知站了多久。
　　过去的恋慕仿佛过眼云烟，杨可颂呆愣愣地望着沈余，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更远。
　　沈余鼓起勇气，踏出阴影，走进光里。
　　“我一直都在。”
　　女孩木然转动目光，仰视男孩。
　　如果方奕舟是她未来的伴侣，她对沈余，终会归于平淡的。
　　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断了念想。
　　女孩的目光慢慢坚定起来，她启唇，正想说话，却被男孩拦住。
　　“我知道，你讨厌我。”沈余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你可以继续讨厌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沈余，是你不要我的。”杨可颂皱眉，难道不是他先拒绝她的吗？为什么现在又一副卑微的样子？
　　“那天……我以为，你不想和我有关系。”沈余艰难启齿，他怕女孩再被他伤害到，又怕自己千疮百孔的心承受不住杨可颂接下来的话。
　　杨可颂沉默，回忆起曾经的一幕，眉心渐渐皱了起来。
　　那眉头不过轻蹙，沈余便不敢再让她回想，“你想做什么，就尽管做。我会一直在——不要哭。”
　　一句话说得颠三倒四，杨可颂却明白他的意思。
　　她的脸上变幻出各种神情，沈余不敢细想。转身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教室里唯有二人身影，落针可闻。
　　好像，有哪里不对。
　　杨可颂捂住头细想。
　　她明明记得，直到结婚，她唯一亲密接触过的人，只有方奕舟。可沈余……难道那不算亲密接触？还是，她选择性遗忘？
　　沈余……她搜索回忆，竟几乎搜索不到任何回忆。
　　对未来的杨可颂而言，他不过是“车棚少年”，甚至没有拥有姓名。就连“苏荷”，“江南”，“田妮”也不曾留存半点印象——因为高中，她上的是省一中！
　　到底，什么才是真实的？
　　杨可颂捏着信，脑袋里乱成一团。她看着手里的信，才发现，她都还没拆开看过信。
　　“也许，只是巧合，没有方奕舟……”她喃喃，拆开信。
　　“杨可颂：
　　你好。不知道你怎么会寄信给我？我搜索记忆，似乎——我们并不认识？但看到你的信，我细细思索了你提出的疑问，因此回信回答你：如果我和未来妻子还没有认识，那我尊重她经历的所有事情，因为这些事组成了她。如果我们已经认识，我肯定会介意。但木已成舟的话，我们也还是要学着往前看，不为过去耿耿于怀。毕竟未来更加重要。
　　“另外说明一下，我之前也收到过你的信，因为里面的内容太多，我还未能完全理解，所以没有回信。
　　“最后，祝你开心快乐。
　　方奕舟敬上”
　　薄薄一页纸，轻飘飘落在杨可颂心里，耳边却似乎听到了对方的声音，那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