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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河伯问路(2) ...

  •   阿……春。

      春日嘴角微抽。

      徐慢脸上闪过一丝得逞,让她威胁他了?
      抱臂闭上眼,徐慢咳嗽道:“不喜欢这个名字?”

      春日默默给自己顺了口气,微笑:“没有。”

      她当然是不喜欢的。
      而且徐慢也一定知道她不喜欢。

      从前在陆府,徐慢就跟她不对付。
      后来他被杨约收养,那个典狱的刽子手杨老大觉着自己旧友的孩儿天上人一个,跟着他混典狱不像样,就仍然让徐慢来陆府和她上课。

      他和徐慢,分开还好,一近相处便如冬日的猫与布纱,噼里啪啦。

      她养乌龟起名小徐,徐慢就养小猪叫阿春。

      真的极难听。

      她找他辩论,他说叫阿陆对陆府不好,叫阿日像骂人,折中选取。
      最后阿春大了,还把阿春做成了肉饼给她吃。

      想起这事,春日依然难免胸膛起伏。

      她本来觉着,三年过去,她跟徐慢都已改头换面,谁知这个人不痛快时报复她的手段竟然没什么变化,又小气又幼稚……

      偏生她不确定他那腔不透彻的怨恨到底有几分,只怕他只是可怜她快死了才救她,还要顾着他万一恼火了彻底翻脸不帮陆府。

      忍吧。

      春日对自己说,一个名字而已,总比阿红阿绿好。

      好在徐慢也没再说别的激她,得意后便安静了。

      很快到了郊外的义庄,春日下了车,随徐慢直接去停尸房。

      刚进去,有人等着了。

      义庄一般有两种,一种是朝廷直接派人管辖的地方义庄;还有一种就是原先宗族内具有,由朝廷拨资给宗族,由宗族代理朝廷协助收尸的宗族义庄。

      槐县的义庄正属于后一种,由此地胡姓宗族进行管辖。

      见到徐慢,胡族长上前作揖:“侯爷。”徐慢免礼,他又朝后看向春日,“这位姑娘,就是善行使说的挽面人吧?”

      大赵早年经历战乱,为了使死去的亲友得以超生,民间流行起偶人代葬,后来苛求亲人尸首完全,导致了仵作盗尸猖獗。
      为此,陛下下旨开始分散仵作职能,开棺剖尸检验属于仵作,缝尸则交给原先负责殡葬化妆的挽面人。

      两者互为监察,至此便开始不对付。

      亦因如此,知晓徐慢被仵作和挽面人联手针对的时候,春日还稀奇了下。

      听到胡族长问询,春日上前作揖:“见过……?”

      她不知胡族长身份,抬头看徐慢,胡族长便微微拱手:“我是管理此处义庄的胡氏族长胡严,若蒙不弃,姑娘叫我胡族长便是。”

      春日了然,刚想说自己叫春日,徐慢先一步发话道:“她是我带来缝尸的挽面人,叫阿春。”

      “阿春……?”胡族长打量的视线扫过春日满身纱布,诚恳道:“姑娘这……身姿别致,名字也,颇为别致……”

      春日干巴巴地笑了笑。

      要忍。

      提醒了自己一句,春日问道:“尸体何在?”

      “在里面。”

      胡族长领春日进去,停尸房里放了两具无头男尸,一旁的墙架上挂着内容一样的两个木牌。

      “无名,建炎七年八月十六,丑时三刻,行至”。

      木牌下,尸体对应的案台上放着装头颅的木匣,一颗有木牌标注“令狐促”,另一颗是“王玉”。

      春日深一脚浅一脚过去,撑着停尸台,去看尸体。

      今月是建炎七年九月廿十一。按照时间,两具尸体距离被发现已经过去一个月,然而观其表面,却未曾见腐化,连被埋在地下的头颅都未曾遭虫蚁啃噬,依旧毛发蓬勃,肌理分明。

      “看身量一具尸体大约二十五岁,一具大约二十七岁,具体确定还须摸骨。”春日回头与胡族长问道:“可有备用的仵作箱匣?”

      胡族长正着人为春日点灯,闻言卡壳:“仵作箱匣?姑娘不是只缝尸吗?”

      仵作自从被分权,相关的律例便也写进了大赵疏律里。

      仵作不可缝尸,挽面人不可验尸,违者革职,重罚。

      “是这样,我家传缝尸,曾错缝受诅,最忌错缝。故而我缝碎尸时,必先确定是否同出一人。”
      没等徐慢解释,春日圆滑地编了套解释,“您看我这样,正是错缝了一具碎尸的手指,遭遇了山匪,家当丢了,命也险些没了。”

      “竟是这般。”胡族长惊骇,“我说难怪姑娘什么也没带就来了,备用的仵作匣子有的,挽面箱也有,我让人拿来。”

      春日允首道谢。

      两只箱子取来,春日取出浸过姜汁的面巾戴上,净手后戴上手套,对胡族长道:“探尸完毕,我就要缝尸。我技术家传,除官家之人,劳请回避。”

      胡族长很是理解。她礼数周全,言语素养极高,虽身上带伤穿着简朴,但料子精细,一看便不是什么寻常的挽面人。

      将义庄的人全部带出,胡族长替她合上门。

      人一走,春日双手直接按上尸体肌肤。

      诚如目测,尸体体肤展现出的年龄不过青年。春日轻压几下皮肤,掀开白布,拉起尸体的手臂大腿看了一圈,摇了摇头。

      拾起仵作匣里的案册和炭笔递给方圆,她命令道:“记。”

      “记什么?”方圆此时不适极了。他十岁被十六岁的徐慢买回去到今年十六岁,认识春日多年来,他还是第一回见春日验尸。

      那白布下的尸体寸缕不着!春日却跟见什么寻常玩意儿似的,还去扒拉人家大腿!

      徐慢在边上看着,也没一点儿奇怪,还找了张围椅坐下了!

      方圆有点崩溃,春日全然没注意到他不对劲儿,把案册往他怀里一塞就开始说尸表观察。

      “无名尸一,八月死,历秋热不腐,体肤按压与寻常死无异,除断头处无创伤,无尸臭,断口处皮肉血管发白内翻。”

      春日拿起头颅,人头双目紧闭,春日掀开端详,又翻头皮,耳喉,与伤断处。

      “无名头颅甲,蓝色麻衣包裹。八月死,历秋热不腐。瞳孔扩散,鼻孔放大,内有干涸血迹,似曾见惊恐。”
      “后脑左下有旧伤约两年;右耳尖有似人咬缺块,为旧伤。断头处,皮肉崎岖,似被猛兽啃咬,碎肉外翻,偶见皮肉相脱。”
      “颈骨第三四节缺失,第二节碎裂,似兽啃。”

      以银钩压舌,春日用一只白色细毛刷刷扫牙齿、上颚,再用另一只细长小钩拨开喉咙翻看,嗅闻。

      “喉底有血痂,当是死后倒置逆流。舌大,底筋紧绷,死前惊恐,后牙有牛肉饼渣残留,应是酒足饭饱遭遇兽咬断头。”

      又看另一颗头颅,状况有别,大同小异:“无名头颅乙,白色布衣包裹……右眼惊恐,左缺一眼,缺失观皮肉萎缩,当是半年前摘除。头顶刺白虎相,掩盖原刺青白色双头蛇。舌大,生前饮酒,蛾体沾有牛肉饼渣,断头处与无头头颅甲伤状类似,应是兽咬所致。”

      “无头尸二,八月死,秋热不腐。尸表无伤,状态与无头尸一,一致。”

      说到这儿,春日摇晃了一下。

      徐慢一直瞧着她,看她脚步虚浮,他一下起身,正想上前扶她,就见她两手撑在了验尸台上,喊道:“椅子。”

      “还有……给我一壶喝的水。”

      春日手腕顶住头。
      她倒不是要晕,只是从崖上跳下来,伤了条腿又伤了腰,才醒转就跟徐慢面前站了大半日,再转义庄,体力实在有些不支了。

      徐慢直接将围椅拖到她身后,对方圆吩咐道:“拿一壶甜水来,再看看义庄有没有肉糜膏饼,取一些来。”

      方圆颔首。

      春日坐下,缓了片刻,方圆把水和肉粥拿了来,停在门外。

      春日走过去,本来想接,一伸手才发现自己戴着手套,正琢磨摘不摘,徐慢提着水壶问她:“先喝水还是先喝粥?”

      “……”反应过来他是要喂她,春日惊诧。

      徐慢把她反应看在眼里,呲牙:“你这眼神几个意思,嫌弃本侯?可惜了,这没傅尤知喂你,只有我这个前未婚夫愿意屈尊降贵。”

      春日不解了:“怎么又关傅尤知的事了?”

      她只是吓到了。毕竟三年前是她抛弃他,他却不单救了她,还要如此照顾她。
      若不是他阴阳怪气,这简直就像他们根本没有三年前的恩怨。

      徐慢不知道她想什么。手上动作极重地甜水倒一杯,肉粥盛一碗,冷脸问她:“哪个?”

      “水。”春日快速道。

      她怕自己再说晚一步,这些都会被脾气见长的徐慢撤下去。

      得了她话,徐慢先喂了她水,喂完拿起肉粥,勺子一舀就喂到她嘴边。

      春日犹豫了下,想一想做事的徐慢都没觉得他有问题,直接张口。

      “等等!等等!”

      春日徐慢无所谓,方圆却实在受不了。

      师父师母重归于好他乐见。
      可是,这是不是该看看场合?

      虽说是在门口吃饭,但这距离里头两具尸体也远不了多少,吃起来不恶心吗?

      “师父,咱们要不要,换个地吃?”方圆努力明示。

      “她又不怕。”徐慢觉着他实在大惊小怪,“仵作挽面人既习此道,别说在此吃饭喝茶,就是在此同眠也未尝不可。”

      “是可以,但最好快些吃完收走。停尸之处多有尸毒,会污染水米。”春日说完,用脸碰开徐慢的手,催促,“这样吃太慢了,你把碗靠近点,我直接喝吧。”

      她半边脸全伤了,纱布捂着碰到徐慢并不柔软,但蹭过来的时候,徐慢指尖还是僵了下,顿了顿,方才按着春日的指示把碗斜过去。

      肉粥徐慢装得不多,春日三两口喝完,缓过了神,便回去解剖。

      她刚吃饱就剖尸,方圆看得脸色都扭曲了。

      徐慢却神色如常,把碗壶收给方圆他道:“洗了回来录册。”

      这般泰然处之的态度,方圆开始怀疑,是不是他才是不正常的那个。
      眼底矛盾沉浮了一会儿,方圆决定不反思自己。

      他师父师母在临安时就怪。
      一个典狱刽子手,一个临安霸王花,出了名的不同常人,他跟他们比能比出什么,只会比出癫病。

      方圆出去了。

      春日看了眼门,一边验尸录册,一边对身后的徐慢揶揄:“我早前看他对付护卫果断凶悍,原以为你带他离开临安,历练颇多。现在看来,还是孩子。”

      杀岳将军受爵后,徐慢便离开了国都。
      三年间,她没有他一点儿消息。

      徐慢在看她记下来的验尸情况,闻言道:“我离开临安后你还开始打听过我的事?那时你不是已经同傅尤知订亲,他竟如此大度?”

      “……”春日忍无可忍了,“能不能别提傅尤知。”

      徐慢一扬下巴:“提了你心伤?”

      “不是。”
      春日道,“我被他追缉一月,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你提起他,我刀抖。”

      徐慢:“……”

      沉默片刻,他撇开头。

      “那还是心伤。”

      啧。
      春日拳头硬了,有想打他的冲动。

      “侯爷,你要是很闲,不如出去走走。”
      忍了半天,春日认真提议。

      徐慢却不说话了,环着手臂看尸体。

      春日以为他消停了,伸手进去摸尸体的肠子。

      刚捏上,徐慢做声:“你如今是这样称呼熟人的?那在临安叫傅尤知,是叫副指挥使?哦我忘了,傅尤知年初才升职,你之前该叫傅都头。”

      傅尤知傅尤知,没完了是吧?

      春日唰地回头瞪他。

      欲言又止几次,春日干脆沉默。

      她真是怕了。
      她发现越搭理徐慢越不行,一理他就傅尤知个没完。

      她继续做正事。

      见她不答,徐慢凉凉哼了一声,抱臂看她验尸。

      停尸房内一时安静下来,春日专心开始检查肠胃消化。

      然而手刚捏起肠子,她就发现里面空无一物。试着剖开一截,肠道空空,唯有一股异香扑面而来。

      再切心肺、血管内里皆有一股诡异的香气,犹以血管最浓。

      春日转触胸骨,碰上的瞬间,胸上的皮肉像揭糖葫芦的油纸皮一样快速分离,肉纸糊上去似的地半扒着骨架。

      春日捏了捏皮肉,外部松垮,内里手感紧绷滑腻,有轻微的阻涩。再探骨骼,她立时知道了皮肉相分的原因。

      人骨上覆盖骨膜,肌肉通过骨膜与骨头连接,与骨头协作让人运动。

      这具尸体的骨头和肉,都结了一层蜡脂,蜡脂使骨膜和肌肉失去黏性,从而使皮肉分离。

      春日将油脂揉了些许下来,在指尖搓开,香气顿时充斥腹腔。

      和脏器里的香气是同一种香。

      再解剖第二具,也是一样的状况。

      抚着蜡似的骨骼,春日她恍然:“我知道尸体是如何防腐的了。”

      “如何?”徐慢问。

      “应是用了用某种香料熬制的浆液。”春日道,“尸体血管主脉三寸胀大发白,是灌进水的特征。我想他们是死后半个时辰内被人以香料熬水,从此灌入,而后淋雨周身过冷,催发血管收缩运作流经心肺,再析出骨骼、皮肉形成一层内部的蜡膜,以达到防腐的效果,所以皮肉内外才松垮有别。”

      “死因呢?”

      “被凶兽断头后立死。”春日下结论,“而且他们断头后立刻防腐送往义庄。”

      传说里,河伯正是一头恶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河伯问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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