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河伯问路（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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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慢思索：“可能分辨是什么凶兽？”
春日摇头：“尸首上除了雨水和泥，没留下任何有关凶兽的线索，不好定论。但以尸体肩宽猜测头颅大小，能一口咬下头颅的，定是口径十余寸以上的巨兽。”
“不过，我刚才翻看尸身之前穿的衣物，发现了这个，兴许有用。”
春日拿着一个小小的木碟，用镊子夹起一块泥土。
尸体的衣物都在验尸台边放着。春日检查了尸体来时穿的布衣和蓑衣，在鞋上找到了这块泥。
看干掉的状态，就是当天尸体走来时带的土，此刻，那被踩扁的印记上黏着几只极小的红蜘蛛，若不细看，也就忽视过去了。
“菜蛛。”徐慢辨认，“这是害虫，大雨时多于潜藏菜根。那天令狐促和王玉去过菜田？”
春日放下镊子：“错了。”
徐慢：“什么错了？没去菜田？”
春日素手点点无头尸一：“不是令狐促。”
又点点无头尸二：“不是王玉。”
徐慢赫然拧眉：“你是说尸首对不上。”
春日轻轻沉首，边缝尸边说道：“虽年龄相符，但状况不符。无头尸一，心脏肥大，手指如杵，生前患有心疾。而两首，却无一有耳垂回折、眼睑水肿、痰浊闭阻之类的心疾表现。而无头尸二，阳元萎弱，二首皆无。”
“所以，”春日剪断缝线，“你有麻烦了，徐慢。”
尸首对不上，她就只能将开腹的尸体闭合，不能将头归体。
这样一来，所有人就会知道徐慢带挽面人来验尸，又违规缝尸。
以槐县仵作和挽面人对徐慢的唾弃，恐怕很快她和徐慢就会被群起攻之。
若是不慎暴露她是陆氏义女……
“你是阿春。”
念头闪过春日的脑海，徐慢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她抬起头，徐慢面目沉沉，斩钉截铁对她复述：“你叫阿春，只是我一个侍女，有一些挽面验尸之巧，受我指挥方才兼行挽面仵作之事。”
“至于面目肖像陆氏义女陆春日，是本侯找了个替身。”
春日笑了声:“你要我当我自个儿的替身？”
这是重点？
徐慢眉心隆起：“本侯的话到底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春日答应，又好笑，“我给我自己当替身？”
“除了我和方圆，谁知道你是陆春日。”
徐慢拾起验案拎起仵作匣，指挥道:“拿上挽面箱，随我走。”
春日应承。
起身随徐慢到了门前，她想起来似乎忘了个人。
“方圆呢？”
徐慢也总算记起自己还有个徒儿。
环顾四下，却是胡族长和义庄诸人都不见了。
出事了。
“师父！师父！”
春日和徐慢双双警醒，方圆就急急忙忙从外头冲了进来，指着外头喊：“不好了师父，槐县县尉不知哪里听说你带挽面人来验尸，带着官衙的仵作和挽面人，还有两名衙役来，要……”
“徐慢何在？！”
方圆刚通报上，一道浑厚的男声轰进了义庄，随后呼啦啦一片府衙中人冲进了院内。
胡族长还在阻拦，被他们一把推开。
当头呼喝的男子一身青色官服，浓须满面；在他身边，一个仵作模样、尖嘴猴腮的男子挎着围襜随行。
看见两人，徐慢低低冷哂，依次道：“乐县尉。江仵作。”
乐县尉原名乐早才，看见徐慢，他扫视过徐慢和春日手中的箱匣，冷道：“本官听闻徐侯违制，带挽面人擅入义庄验尸，不知可否有此事？”
“这还用问吗县尉！”
徐慢没答，江仵作尖利大嚷，“徐慢手中所持正是我等用的器具。要知道仵作挽面人二十年前便已分家，哪个挽面人会带仵作匣来缝尸挽面？定是他见我们不配合验尸，找人违制剖尸！”
“闭嘴！”
乐早才低斥：“我问徐侯，不是问你！”
“真有意思。”
春日站在徐慢身后，小声嘟囔，“不出临安，我还以为世上唯有临安的官，才会在狗腿子得罪人后再正常说话，原来山野乡县也一样。”
徐慢听着她低声叽歪，有些久违地一挑眉：“听你的意思，你还想给他们鼓掌？”
“倒不会。”春日说道，“今时不同往日，我无人撑腰，要如青蚁过江，能避就避。”
说着，春日往后一步。
外边还在下牛毛细雨，天阴阴沉沉的，她退一小步，长阴影便淹没了她，让原先被纱布掩饰住的原貌更辨认不清。
也不怪她怂。弟弟陆云卫还没有下落，皇城司那群鬣狗鼻子太灵，闻到她就能察觉陆云卫线索。就算徐慢说了出事他一力承担，她也得为幼弟想想。
徐慢也清楚她脑子里琢磨什么。任她去躲，他将仵作匣给方圆抱着，负手俯视底下这些牛鬼蛇神，幽幽问：“乐县尉这是在问罪本侯？”
“下官不敢。”乐县尉拱手，毛毛雨纠集在他的大胡子上凝成水珠，“下官只是依律行事。”
“本侯觉得你没什么不敢。”
徐慢沉下嘴角：“义庄出现无头行尸后，本侯便要你清查此案，你却以要入湘山捕熊为由一再推拒。前些时又纠集江仵作与挽面人，拒不为善道司验尸。
昨日还伸手到本侯眼皮下，收买了一个护卫，让他传递消息给邻县的挽面人，叫他拒绝本侯缝尸之情。”
“这等违逆天子的胆量，舍你其谁啊。”
徐慢知道了！
在场人脸色皆变。
乐早才丝毫不惧：“宣抚侯言重了，什么纠集收买，下官完全听不懂。”
“本侯没打算跟你拉扯。”
朝方圆勾手，徐慢接过方圆递来的黄折子，“这是陛下亲允本侯的一项特权。若本侯清整善道司过程中，遭遇碍事官吏，可以不必上禀，就地免任八品以下官员。”
徐慢直接将折子扔到乐早才面前：“乐县尉，你停职了。”
乐早才猛地一愣。拾起折子，是一纸停职告书，折子上头除了善道司大印，槐县县令的大印，还有一方缺角的小印。
印上只有“特准”两字，却来源陛下当年身为皇子代为批示用的印章。后来金国侵犯，这枚印又被陛下印在了岳将军的请战书，还有大臣请陛下登基为帝的旨意上，让岳将军得以守住南境线，挽国倾于一线。
此印后来碎裂，被陛下封存近二十年，如今现世，就说明徐慢所言是真的！
乐早才捏皱了停职书，良久，他不甘道：“即便如此！徐慢，你也犯了国律！仵作与挽面人不得相互越职，身为宣抚侯与善道司主司，你找这个挽面人行仵作之能，就是知法犯法的大过！”
“尸体就在门后，你敢让这个挽面人说自己没有验尸吗？！”
乐早才指向阴影里的春日。
一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春日身上。
眼见春日成了众矢之的，徐慢目光阴鸷：“验是本侯让的，你们……”
“我验了。”
徐慢正想按着打算把罪责全揽到身上，春日却蓦地认了。
徐慢回身，春日站在阴影下，面无表情地问乐早才：“我验了，又怎样？”
听春日承认，乐早才一喜：“犯法自然要按律例……”
“律例。”春日笑了，一层夕阳抹在她唇上，如同朱红的唇脂，“敢问县尉，哪条律例规定善道司的挽面人，不可行仵作之事？”
“赵律职官第一千一十条！官衙、诸州府……呃？”
乐早才说到中途，兀地刹住。
春日不容他话说一半，帮他接道：“官衙、诸州府各司仵作、挽面人，职务不可相侵，违律者杖二百，罚银三百两。不过这只规定了官衙与州府各司的仵作与挽面人，并未限制善道司的挽面人。”
“善道司属陛下直隶，陛下亲掌之下的特例，再多我这个特例兼任仵作很奇怪吗？再退一步说，善道司如此，不也正是各位，逼迫陛下了吗？”
方才还只是违逆陛下，如今便膨胀到逼迫了吗？！
底下所有人都睁大了眼，好一会儿，几个人互相瞄瞟起来。
“你这是强词夺——”
乐早才还在叫嚷，没完就被江仵作扯了回去：“好了别争了！县尉，徐侯可有任免之权，此时还呈口舌之快，别把我们拖下水了……！”
江仵作说完，急急忙忙冲徐慢告辞了。
其他几人见状，也赶紧溜了。
一时间，院子里就剩了乐早才一个。
他左看一圈，右看一圈，神色难看，就要甩袖而去。
徐慢喊他：“乐县尉若回衙门，叫你们郎主簿来见我。”
按惯例，县尉停职，县尉之职如无人代，就由县衙主簿兼任。
听到徐慢吩咐，乐早才脚步一沉，不快辞别：“是。”
垂下手，他大步出去。
一场闹剧就这么散了。
什么打算的，在强权之下，半点用不上。
春日从影子里走出来，徐慢看她一眼，哼声：“不是能避就避？”
“他指着我了。”春日拍拍衣裙上的灰，“我现在的脸一个人看不一定认得出来，一群人看未必。”
徐慢哼笑，又表扬道：“狐假虎威用得不错。”
春日眉眼微含：“借徐侯的光。”
若不是他拿出特权来用，她也想不到陛下这尊大佛。
说话间，雨渐大了。
徐慢眄过她，语气不咸不淡，却隐隐撤了几分凉意：“一口一个徐侯，虚情假意，听着恶心。”
他招招手，让方圆去取伞。
方圆早知今天天气不佳，一早就备下了。只是没想到春日今天会醒，就只备了两把。
从车上带过来，他把一把递给徐慢一把，另一把本想撑自己和春日，徐慢就倾伞到了春日头顶。
春日看过去，徐慢视线全在胡族长身上，为她遮雨似乎只是下意识的，一个极其随意的举动。
她索性也不推拒，躲在他伞下，随他到了胡族长跟前。
胡族长已经被扶起来了，站在廊底拍打被弄湿的衣摆。
见徐慢和春日下来，这个慈祥的中年人掠过徐慢握在手中的伞柄，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闪过一丝了然：“我说姑娘年纪轻轻，却气度不凡，原是陛下亲派，失礼了。”
“？”
春日懵了一下，反应过来，胡族长一定是搞错她刚才跟乐早才说的话了。
正愣着，徐慢步子往她身前压来，将她挤到肩后。
“事急从权，未告知族长是本侯过失，本侯之后补偿族长。”徐慢说道，“停尸房里的尸体，阿春已经验过，两个首级与无头尸并不匹配，劳烦族长将头颅与尸体分开放置。”
族长一愣，长出一口气：“果然，那两个头颅不属于无头行尸。”
他一副早已猜到的样子，徐慢拧眉，低声问：“族长之前就发现无头尸与头颅不匹配吗？”
胡族长轻叹：“是的，不瞒侯爷，其实从第一颗头颅送过来的时候，我就发现头尸不相称了。”
“这两颗头是令狐促，还有王玉，他两人是两年前来的此地，这两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在乡里就是无赖！”
“有一次，我见他们和另外几个其他乡县的男子，还有两个女妓在山上牙泉玩水。两个女妓被他们又打又骂，我便上去劝解，他们就从泉水里冲出来要打我。”
“也是那时，我看到令狐促的胸膛上有很长一条细疤，王玉有三个□□。可头颅来后，令狐促和王玉的邻居却认尸就是他们。加之最近我受失眠所困，脑子时常糊涂，我便疑心，是不是我记错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河伯问路（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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