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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 10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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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的烽火如同燎原的野狼烟,猝不及防地烧到了京畿的眼皮子底下。军报一日三催,蛮族铁骑突破了边关防线,兵锋直指中原腹地,情势危如累卵。
紫宸殿内那点虚假的温情和紧绷的对峙,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国难击得粉碎。李玄翊再也无暇顾及枕边人那些似是而非的小动作和可疑的“旧物”,整个朝廷如同被狠狠抽打的陀螺,疯狂运转起来。
御前会议连夜召开,主战的声音压过了一切。李玄翊力排众议,决定御驾亲征。这是他登基以来面临的最大危机,也是巩固帝位、树立军威的关键一战。
出征前夜,长春宫灯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宫人低头匆匆行走,收拾着御用之物,甲胄碰撞声和压抑的命令声取代了往日的丝竹。
李玄翊一身戎装,玄甲冷冽,更衬得他面容冷峻,眉宇间凝聚着化不开的凝重与杀伐之气。他站在殿中,最后一遍确认出征事宜,目光偶尔扫过内殿方向,复杂难辨。
虞听晚安静地站在角落,穿着素净的宫装,低眉顺眼,仿佛已被之前的“惊吓”彻底磨平了棱角,又像是被国难当头的气氛所震慑。只有她自己知道,宽大袖袍下,指尖正死死抠着一枚刚刚由胡太医“请脉”时,极其隐秘地塞入她手中的、冰冷而坚硬的物件——那枚仿制得几乎以假乱真的“承平之宝”私印。
胡太医成功了。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将这柄可能开启地狱也可能通往真相的钥匙,递到了她手中。
李玄翊交代完最后一项事宜,挥退了左右。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玄甲带着冰冷的铁腥气。抬起手,并非触碰,而是用指尖挑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审视着她苍白而平静的脸,试图从中找出一丝异样。
“朕要亲征北境。”他开口,声音因连日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宫中一切,自有内阁与禁军统领处置。你,”他指尖微微用力,“安分待在宫中,照顾好昭阳……”
“臣妾明白。”虞听晚打断他,声音轻柔却异常平稳,迎上他的目光,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近乎麻木的顺从,“国事为重。臣妾与昭阳,会日夜为陛下祈福,盼陛下早日凯旋。”
她的反应太过平静,太过“懂事”,反而让李玄翊心中那点疑虑再次浮现。但他此刻心力交瘁,国家存亡之际,实在无暇再深究他妻子的心思。北境的战火才是燃眉之急。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不舍之意溢于言表,最终松开了手,转身欲走。
“李玄翊。”虞听晚忽然唤住他。
李玄翊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陛下……”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极轻微的、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强压着恐惧和担忧,“刀剑无眼……万望……保重龙体。”
李玄翊背影僵硬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说出这句话。沉默片刻,他极轻地“嗯”了一声,大步离去,玄色披风在身后扬起决绝的弧度。
大军开拔那日,旌旗蔽日,鼓号震天。虞听晚抱着昭阳,站在高高的宫墙之上,望着那支庞大的军队如同黑色的洪流,簇拥着帝王的銮驾,浩浩荡荡消失在远方尘土之中。
直到最后一面旗帜也看不见,她脸上那点强撑的平静才瞬间瓦解,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机会来了!
李玄翊不仅带走了大部分精锐军队,还带走了他最信任的影卫首领和大部分核心力量。但他终究没有完全放心,留下了一支小队,名为保护,实为监视。为首的,正是少言!
久居深宫,虞听晚都很久没有遇见过少言了,此刻守护在旁的少言越发沉默寡言,眼神却锐利如刀!
接下来的几日,虞听晚表现得异常安分。她闭门不出,终日只陪着昭阳,或是去佛堂诵经祈福,对留守的少言等人也是客气而疏远,仿佛彻底接受了被软禁监视的命运。
少言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命令,长春宫被看守得如同铁桶一般。
然而,虞听晚却在暗中观察着一切。她注意到少言虽然冷硬,但每次看到昭阳时,那冰冷的眼神会略微松动一丝。她注意到他值守时,姿态挺拔却难掩疲惫,甲胄下的旧伤似乎仍在困扰着他。
时机稍纵即逝,她必须冒险一试。
这日傍晚,天色阴沉。虞听晚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了些精致的点心,让秋月端着,亲自来到了少言值守的偏殿门外。
“少言,你辛苦了。”她声音温和,示意秋月将点心送上,“秋深露重,用些热食暖暖身子吧。”
少言抱拳行礼,态度很是恭敬:“谢娘娘赏赐,卑职职责所在,不敢懈怠。”他并未去看那些点心。
虞听晚并不意外,她挥退秋月,自己却并未离开,而是望着院中开始凋零的树木,轻轻叹了口气:“陛下离京已有数日,不知北境风霜,可能适应……本宫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难以安宁。”
少言沉默不语,如同未闻。
虞听晚话锋一转,目光似乎不经意地落在他挺拔却略显僵硬的左肩上:“少言,这旧伤……似是沉疴?本宫宫中还有些上好的金疮药,对陈年暗伤颇有奇效。”
少言眼底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依旧沉默。
虞听晚却不以为意,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声音轻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其实,本宫知道,陛下让诸位留下,是信重,也是……不放心。”
少言猛地抬眼看向她,目光骤然锐利!
虞听晚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脸上却露出一抹苦涩而了然的笑容:“陛下疑心本宫,本宫知道。因为我父亲的事,因为……很多事。”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本宫不怨陛下。若易地而处,本宫或许也会如此。”
“但,”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少言,语气变得无比认真,“少言,你守护宫闱,护卫陛下与公主,可知真正该警惕的威胁,来自何处?”
少言眉头紧蹙,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娘娘何意?”
“本宫的意思是,”虞听晚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有人正在暗中动摇国本,意图不轨!其阴谋之深,远超你我想象!甚至可能……与北境突如其来的战事有关!”
少言瞳孔骤缩:“娘娘慎言!此等大事,岂可妄加揣测!”
“并非揣测!”虞听晚语气急促起来,眼中闪烁着一种混合了恐惧和决绝的光芒,“本宫有证据!只是……只是被困在这深宫之中,无法验证!陛下远在北境,若此时京城生变,后果不堪设想!”
她死死盯着少言的眼睛:“陛下让你留下,是让你守护这座皇宫,守护大宣的根基!而不是仅仅监视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
“本宫需要出宫一趟!只需一日!去验证一个至关重要的线索!此事关乎陛下安危,关乎江山社稷!”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和真诚,“少言,你与本宫相识多年,本宫的人品你可信得过?若不信,可派人寸步不离地跟着本宫!若本宫有半句虚言,或有任何不轨之举,你可当场将本宫格杀!”
少言彻底震惊了。他看着眼前这位皇后娘娘,她苍白的脸上因激动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眼神却亮得骇人,那里面有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和一种……令人不得不信的急切!
他奉命守护她还有公主殿下,却从未想过会听到这样一番话!动摇国本?与北境战事有关?这指控太过骇人听闻!
是真是假?是皇后的疯癫臆想,还是……确有其事?
他的职责是守护!
可,自殿下登基以来,少言也晓得了很多腌臜事,朝廷里的暗流涌动和人性的丑陋……
皇后娘娘却一如既往的,如同在随州虞府中那般的待人……
他知晓皇后娘娘是如何的人……
少言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和犹豫。他的手紧紧按着刀柄,指尖发白。
虞听晚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知道,成败在此一举!
她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哀恳:“少言,本宫以昭阳的性命起誓,所言非虚!只需一日!若查明是本宫错了,本宫自愿向陛下请罪,绝无怨言!但若是真的……你便是挽救江山于危难的第一功臣!”
良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秋风刮过庭院,卷起枯叶的沙沙声。
终于,少言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握刀的手。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了虞听晚一眼,声音干涩而低沉:
“娘娘……想去何处?需多久?”
虞听晚心中巨石轰然落地!几乎要喜极而泣,却强行忍住。
她迅速报出一个地址——那是“影舵”最后提供的、与李记桂花铺原店主李三可能有关联的一个郊外地址。
“最多一日一夜!明日此时,无论成败,必返!”她斩钉截铁。
少言沉默片刻,最终,重重一点头:“卑职……亲自护送娘娘。但请娘娘记住今日之言。若有异动……”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警告清晰无比。
“本宫明白。”虞听晚郑重点头。
当夜,月黑风高。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在几名同样换了装束的影卫“护送”下,悄无声息地驶出了守卫森严的皇宫侧门,融入了京城的沉沉夜色之中。
虞听晚坐在摇晃的车厢里,手心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仿制私印和母亲那枚发黑的银簪。
宫墙已被甩在身后。前方,是未知的黑暗,也可能是……苦苦追寻的真相。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