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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收徒大比(四) ...

  •   白穆阳望着这乱糟糟的场面心中只觉得舒坦。他自己本来和衡山门没什么仇怨,但现在被反复恐吓后有了。

      “你们等着收拾后山的烂摊子吧。郑宿玉,你还站在这里做甚?赶紧走啊!你的朋友们那边场面肯定也不太好看吧?”

      好一招调虎离山,齐省拍了拍身体掸灰,和沈若楠一同看向郑宿玉,但见她无动于衷,垂着眸一根手指抵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

      林间一阵窸窣,大家猛地抬头张望,未见其人,但听见一阵清脆的男声响起,不近不远,语气恍若带忧虑:“郑宿玉?”

      齐省和沈若楠看回郑宿玉。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郑宿玉说不清她现在是什么滋味,像小时候郑道青大发慈悲剥好,她吃到的那颗让她舌苔发麻的酸葡萄。可她没时间细想,因为白穆阳又开始抗议着出声,嘴里不知道又会在她师兄面前说出点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来。郑宿玉一个箭步上前,割了自己的衣服直接上手绑了他的手脚和嘴。

      郑宿玉知道他的身份;不能动他的人,还不能动他的嘴么?

      那个声音的源头似乎确定了他们的方向,便再也没说过话,直到一抹纤长的身影犹风卷残云般地出现,鹅黄色的天涯剑客姗姗来迟。

      剑客闻声而来,轻扫过现场,看了一眼在地上呜呜出声的白穆阳,转头就见到郑宿玉的破衣碎缎。他目光含着担忧,倏地靠近并抓起她的手。

      郑宿玉还瞥着白穆阳,想用眼神警告他不要乱说话,毕竟她还没想好怎么告别,如何告别,然后就被这突如其来的触感惊到了。

      师兄的眉头皱得她感觉能夹苍蝇。

      “你出什么事了。”他问道。

      他用眼睛一寸寸扫过她的手腕,抓得不重,眼中带有一点细微的关怀。郑宿玉觉得奇怪,明明刚还被别人说不如他,此刻见到却没有丝毫的怨怼,感受到他靠近的温度和熟悉的味道,心里好像落下了一块石头。

      她小心瞥过沈若楠和齐省,确认他们离得远,却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

      “师兄,你怎么才来。”她吸气道,鼻子没由来地一酸。

      远天边滚来一道惊雷,雨将下未下。听者闻言一怔,神情近乎错愕。

      许久以来,这是第一次,她说的不是“你为什么要来”,不是“我不需要你来”,而是“你怎么才来”。

      他抓着她的手有些无措,回过神来已经不经意使上了力气。

      “是我的错。我来迟了。”他神色认真道。

      郑宿玉摇摇头,心绪飘得远了。

      齐省本来就被烟雾呛了一下,憋到委实没招了才没忍住咳出声,害得沈若楠连忙去瞪他。两个人各怀心思地放开了手,默默地隔开了点距离。

      “这位师兄,又见面了哈。这次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齐省干笑道。

      郑道青回道:“掌门坐下大弟子,郑道青。”

      看到郑宿玉疑惑的眼神,他又加了一句澄清:“上山的时候碰到的。”

      齐省睁大眼睛:“你就是衡山首徒?怪不得……怪不得能解决掉云梯上的那些人啊。”

      有一道惊雷闪烁,将众人的脸照得透亮。郑道青望着天边建议他们几个先找个树底下躲雨,其他人也没有意见。

      他们一排整齐划一地站到树底下,旁边还拖着个被五花大绑有口不能言的白穆阳,一时无人说话。郑宿玉看着她师兄的侧颜,眼神描过他的眉骨鼻梁,心里想的是,其实你每次能来,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只是话到嘴边,总是以没有安排过的、最伤人伤己的方式说出。

      那场雨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下了,将空气中的潮湿冲散了些。郑道青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斜眼看向她,惹得郑宿玉的眼睛一时很忙乱,胡乱瞟着,手抓抓辫子,再挠挠眉毛,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探出头看向齐省。

      “呃,我是掌门坐下二弟子郑宿玉。这位是沈若楠沈小姐。请问你叫什么名字?”说完郑宿玉紧张地抿了一下唇。

      齐省拱手道:“齐省。幸会幸会。沈小姐我是见过的。诶,看来这里高手云集啊,掌门唯二的亲传弟子都在,我太荣幸了。”

      郑道青听后礼貌地回笑了一下,似是想起什么,问道:“你之前身边还跟着一位老人家,他来参加大比了吗?”

      想起大比前注意到的那位,郑宿玉的手无意识攥起,小声疑惑:“老人家?”

      郑道青瞟了一眼她的手,小声地回:“我也觉得奇怪。”

      齐省和高手站在一起本来就有些紧张,一听这句话立刻点头如捣蒜,连忙回道:“是啊是啊,可是我和他走丢了,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师兄妹二人交换了个眼神。郑道青接着问:“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齐省不解地看了一圈,发现所有人的目光此时都在他身上,心中虽迟疑但免不了认真地努力地回忆。他思索了一番开口:“我和徐老伯是来衡山的路上遇见的,我那个时候,空有一腔抱负和勇闯武林的热血,功夫却不怎么标准。他说他年轻时候也是在武林大会上榜上有名的,让我以登山牌作为交换,给我少加指点一二。我不怎么信,但想在人都到暮年了还有如此志向想入衡山习武,我就答应了。我觉得,能保持初心很难得可贵。但是我们是最晚一批上山的,上山之后我们就没碰过面了。”

      郑宿玉沉默了片刻,迟疑道:“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曾经榜上有名,为何要来衡山求学?”

      齐省摸摸脑袋道:“许是奔着如今中原武林第一剑的郑掌门来的?”

      郑宿玉道:“掌门不收徒。”

      郑道青同时道:“他比掌门大。”

      齐省被二人说懵了,自己也没发现自己的脸开始悄悄地红润起来:“所谓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师者不分大小辈分。想必徐老伯不拘小节,明白这个道理,也知道书山学海无涯所以就来衡山拜师了呢?他毕竟年事已高,境界也不知道比我们高出多少,看得通透,活得随心,这也未尝不可呢?我想我们也不能妄加揣测,他是个好人,我不想这样想他。”

      一直没有说话的沈若楠低着头,此时默默地出声:“我想,你应该看错他了。”

      郑道青简言道:“你被骗了。”

      齐省说不出话来。

      沈若楠接着道:“我之前在竹林里碰到他和白穆阳说话,应该是在密谋什么。我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其他信息。”

      郑道青又回:“应该同雁归令有关系。”

      郑宿玉抬眉一挑:“雁归令?”

      郑道青看不惯她把自己的手攥红,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接着回:“白家的雁归令失窃,已经不是小道消息了。白家估计闻声而来,但为何觉得会在衡山是我不清楚的……对了,我刚刚放出雷鸣弹示意掌门和守山人,怎么现在连个人影或动静都没有?除非他们是被什么事拖住了。”

      郑宿玉脑子飞速运转:“萧避岭和盛绾木?”

      郑道青点头。“或许。但想必这是声东击西的手段。他们的目的还是雁归令。”

      “可是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雁归令啊。那这个令牌会藏在哪儿呢?”

      “额。”沈若楠温柔地打断了他们,“白……白公子呢?”

      他们低头一看,那个原本应该安心靠在树干旁边的人已经不见,徒留几个被挣脱的不规则布料。

      他们再一抬头,远处一个少年正在雨中一瘸一拐地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前行着,回头看了一眼,正巧碰到他们眯着眼睛齐齐望向他,如芒在背地惊跳起遁走。

      郑宿玉看了一眼大雨,毫不犹豫,第一个冲出去追逃。其他人迅速跟上,很快树林里变成四个人影在雨里打草快跑。郑宿玉在前面喊了一声:“小心山里有猛虎!”紧接着看向郑道青示意。

      郑道青紧跟其后,语气不徐不疾:“还记得我以前找到你的时候你躲的那个山洞吗?”

      郑宿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当时没再往里走。”

      郑道青道:“我也没有。”

      郑宿玉心里暗暗怼道,你当时直接转头就走了好吗。想到这儿又有点伤心,于是迎着风雨不看他了。

      齐省和沈若楠底子毕竟没有两个从小被抓着练的人好,已经逐渐力不从心。齐省气喘吁吁道:“我们要去哪儿啊!!”

      郑宿玉只是说:“跟上我们!”

      于是齐省就认命地帮扶着沈若楠前进。几个人奔到某处密林里,郑道青和郑宿玉忽然听到声音,生生停下蓄势待发地拔剑,心里想无论是猛虎还是白家都放马过来吧。齐省和沈若楠也赶紧停下站在他们身后,冷汗顺着雨水滴下。

      两个熟悉的身影从林中蹿出。

      郑宿玉微蹙眉头。

      “萧避岭?盛绾木?”

      他们也同样是被吓了一跳,萧避岭拿着一瓶毒瘴散,盛绾木揣着自己的精致小剑。

      “你们怎么在这儿!”郑宿玉和盛绾木两个人默契得同时出声。四个人宛若落汤鸡似的齐齐对望,情景好不可怜。

      盛绾木抹了抹脸上的水,忧心忡忡地解释:“我看管的地方有好多弟子开始闹事,一会儿打群架一会儿推人的,我从未见过如此闹哄哄的场面。后来我是看到守山人到了能平定他们才离开了师父,打算跟着雷鸣弹的方位来看看你们怎么了。之后,就遇到萧避岭了。”

      萧避岭跟着发言:“我是看到一个人影在草药田旁边的树林里鬼鬼祟祟,我本来想接近他问他是不是迷路了,结果那个人二话不说就跑了。我这不得跟上吗,没想到还是跟丢了。”

      郑宿玉听了更担忧了:“你的轻功不差呀,连你都跟丢了的话,这个人功夫一定不弱,说不定……”郑道青此时打断了她。

      “我们这儿信息更多。”他语气森森,“沈小姐。要不你来说?”

      沈若楠像被点到名的学生一样惊恐万分,眼睛猛地变大了一圈,忐忑地扫过这一圈衡山的明珠兼英才监考员。本来是要躲着这帮人走的,怎么忽然混进他们一队里去了?她也想不明白,但是事到如今,十万火急的情境下她还是选择弃暗投明。

      “我,”她顿了一下,将变着法讲了好多遍的东西结合刚刚他们得出的结论又阐述了一遍。

      盛绾木听得直直拧眉:“白家?徐老伯?雁归令?”

      萧避岭倒是不惊诧,直接问到了重点:“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众人沉默。他们忽然意识到,那个老头武功高强,就算他们看到了也未必能捉住,而且还有可能被他伤到,那现在他们能怎么办?

      郑道青垂首沉思,迅速地得出了一套方案。“盛绾木。”他出言,“你走了有多久了?”

      盛绾木回道:“约莫两刻。”

      郑道青点头,继续分析:“那么现在守山人应该稳住了局面并且封锁了后山。我们所在的区域,也就是蓝圈,位于后山的正中央,那个人想逃走也不会在这么多守山人的围困下逃走,一定会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

      郑宿玉跟上了他的思路。“也就是说,之后可能还会有声东击西的招数帮助他脱困。”

      郑道青道:“是。现在的他一定还在静候,我们理应去山洞看一下。萧避岭,你手里拿的是毒瘴散吗?”

      萧避岭想也不想:“是。”

      关键时刻,两个宿敌居然能不声不吵地合作,谁也没掉链子。盛绾木叹为观止,不禁像个老母亲一样感到很欣慰。

      郑道青道:“待会儿进入山洞前你先放一个,争取能迷晕他。等毒雾散去我们再进去查探,见机行事。”

      盛绾木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什么山洞?”

      郑宿玉拍了拍她:“你先别问这么多了,我们赶紧去。”

      这一帮青年人不知是否因为衡山里很久没发生这种惊心动魄的事情了,各个都跟打了鸡血一样,说紧张其实不紧张,只是热血沸腾,很快就跑到了那个所谓的洞穴前。当然,衡山的几个青年是因为身怀绝技所以胸有成竹,齐省是因为自认不差所以自信满满,只有沈若楠是被拖着真紧张的。

      走在前面的几个人在洞口的不远处生生止住了脚步。沈若楠差点撞上齐省,探出个头,又差点没被吓得半死。

      地上伸展着四肢的是一张漂亮的虎皮,毛色发亮色泽光滑,很适合挂在匪帮的墙上,如果不是兽身周身淌着血泊,虎头血淋淋地龇牙咧嘴,似在示威般地瘫在洞口前。

      郑宿玉总算明白为什么一路上没碰到猛虎的老公了。三年前那只母的被她砍死了,三年后那只公的也被洞口里的未知人斩杀,此后衡山门无人能为虎作伥。

      几个人很快就收拾好了惊惧的心情。他们把脚步放得极轻,斜着身体一步扣一步轻移,将踩在枯叶上的声音用雨声掩盖,逡巡于洞口前。郑道青紧紧盯着萧避岭,萧避岭也配合得拿起毒瘴散,手指举起倒数三二一,其他人捂住口鼻以防万一。

      毒瘴散朝洞口深处滚去,发出清脆的动静,紧接着一阵绿色的烟雾瘴气缓缓而散,众人向后退了些,任凭雨水湿气加速气味的扩散直至深入洞穴。

      他们等了许久,身上的衣物已经紧贴着肌肤甚至有些透,但此时不能拘泥于这些小节,一行人全神贯注地听着山洞里的动静,等待着一声喘气或者倒地的声音。

      可惜没有。山洞里恍若没有活人的气息。

      他们等待了半刻,毒瘴散去,这才疑神疑鬼地探入洞穴。

      洞口是昏暗的,视线需要一会儿才能适应。几个人散了开了,抚摸着岩壁趔趄走入。未知总是会放大人的感官、恐惧,吞噬人的勇气,他们不禁屏气凝神,对抗本性。

      萧避岭走得快,盛绾木慢慢地跟着,靠着右边的石墙,这时忽然出声:“那里好像有光。”

      盛绾木声音已经放得极轻了,可是回声还是如置了喇叭一样在洞穴里扩散开来。他们抬头,随着光源靠近,光影也迎风忽明忽灭,映在墙上张牙舞爪的宛如一本活山海经。

      光源是一个不知放了多少年的青铜古灯,壁挂生锈,烛油滴黄,旁边的灯台上搁置着一个新点的引火奴。萧避岭离得最近,正在端详石壁上的内容。等到众人靠近才发现那是一副漂亮的壁画,不免克制地发出惊叹来。

      他们抬头细看着,留意到左上角胡乱地画着五个火柴人小人图,明白应该是有人对那幅画不满,这才扩成了一张壁画。画中春光无限,五人骑着马背对观画者,似乎相谈甚欢,简笔勾勒出的回眸侧颜栩栩如生,让人联想到那些春风得意马蹄疾,系马高楼垂柳边的诗歌,正是好时节,好年华。

      再细看,虽是都簪着花,却不是现下那些日益增长的文人墨客所时兴的簪法,似乎只是踩了几多野花别在发间耳后,春意盎然。其中一人梳着圆髻盘发,一人马尾高竖,两人一木簪一竹簪束发,一人不羁地裹着个巾帻草草了事。这一下雌雄莫辨,似乎是四男一女?还是有发饰的都是女士,那是三女两男?众说纷纭。

      一个人影如鬼魅般出现,灯影忽灭,吓得所有人的眼神都脱离了壁画,各个拿出武器应对。

      那个人走路无声,灯一暗他在哪儿都不知道,他们都捏着一把汗,手指在剑鞘或口袋处拢紧,沈若楠甚至感觉自己濒临崩溃,随时都能哭出来。

      人影似乎在摸索灯台。郑道青闻声立刻出剑,一招撇向灯台侧,剑尖划过石壁发出砻厉锉刻之声。那个人灵巧地躲过杀招,出声扬言:“且慢,且慢!”

      声音似乎出自一个中年人,并不风烛残年,郑道青的剑微微一顿,那个人就逮着这个机会,摸索出新的引火奴,点燃了那个燃烛,他的脸也暴露在灯火下。

      确实是一个中年人。他的棱角锋利,身材清瘦,面部却微微挂肉,鬓角似乎还粘了点发胶一样的东西,眼角的细纹乍起衬得他慈祥平和。他正温和地笑着,巡视过面前的青年们,忍不住嘲弄道:“少年人,少年心性,莫心急嘛。”

      谢榆转头,手虚虚描摹着壁画,画中人物隔了层岁月也隔了层灰。他轻轻拍开,沉吟良久,倏地发出一句喟叹:“……所有的事,开始最纯粹,越往后,人声鼎沸,熙来攘往……唉,越是面目全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收徒大比(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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