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红了》方茗

2、第一印象

　　沈明轩第一次被我注意，是他初一夏天在学生食堂收汉堡的举动。

　　云城中学的学生食堂，每周四的午饭是汉堡，每人两个。
　　对于十三四岁长身体的少年来说，这点东西压根不足以填饱他们的肚子。

　　我一边用手拨弄自己的发梢，一边儿靠着教室门边儿等着汪梓墨。
　　汪梓墨是个可爱的小女生，她矮墩墩的身高和微胖的身材常被男生们调侃。
　　于是“冬瓜”的外号应运而生。但汪梓墨并未对此生气，反倒认为这是亲近的表现。

　　汪梓墨最大的乐趣，是捧着食物看剧，她总沉溺于一些耽美文里想入非非，
　　白皙的皮肤和厚重的齐刘海让这个女孩颇具灵动，活泼的性格使她成了我为数不多的小跟班。

　　她拿着一叠饭卡，递给我一张。
　　“小冬瓜，怎么这么多饭卡？除了我的还有谁的？”
　　“还有轩轩和然哥的。”
　　我摸不着头脑，提溜着两张饭卡领了四个汉堡，坐在食堂里等汪梓墨。

　　汪梓墨坐在我对面，整个人神采奕奕。
　　“跟你说，我认识了一对好基友，他俩看起来好像一对儿啊！一个初中生已经188了！你能想象吗冉冉！”
　　“是高麒然吗？听说过但没怎么搭过话，他是不是在后排啊，我都不知道这人长啥样子。”
　　“黑皮儿国防生的样子，蛮壮的，头发是自来卷儿，带点混血气质。”
　　“咱班有这样的帅哥？”
　　“不是帅，是正气！”
　　我攥着汉堡外的包装纸，咬了口炸鸡脆皮儿，鸡肉汁水很浓，相对应的肥肉也多，我吃不惯，咬了几口便放下了。
　　“今天的鸡肉夹心怎么这么肥啊？这让我怎么吃啊？”
　　我气急败坏的噘着嘴，肚子里空空如也。

　　汪梓墨嘿嘿一笑，两个小脸对着我噘着嘴。
　　“我们的冉冉公主就是娇贵呢，吃不了这么香喷喷的汉堡。”
　　“不是娇滴滴，是胃口浅。”

　　汪梓墨小巧玲珑的模样和可爱的吃相让我想到仓鼠吞食物的样子。
　　或许成年之后凭借着可爱程度，汪梓墨可以成为一位出色的吃播。
　　她短圆的中庭和微微凸起的嘴唇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的小松鼠。

　　“有没有吃不了汉堡的同学，这边儿回收完整的汉堡。”
　　一位少年用响亮的声音围着食堂厅内转悠，他的鞋是灰黑的，底儿则是漆黑色，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镰刀样式的标志在鞋左侧印着。

　　沈明轩拿着透明塑料袋，脚步不紧不慢，腿型微微外八，颠三倒四的从人群前叫嚷，旁边一个高个子的男生看着他，时不时用手锤着他的肩膀。
　　“喂喂，沈明轩，你能不能绅士点儿？看到人家桌子上有整个儿的就去问问，没有就别舔着脸过去了！”

　　高麒然扯着沈明轩，一边儿拍他一边儿给女生赔不是。他温柔而绅士，散发出阳光般的善意，那张细窄但方形的脸又让这位高个子少年充满正气。

　　“你懂什么，我这叫收益最大化！”
　　沈明轩站在高麒然旁边，炫耀着他的七八个成果。

　　176的个头在高麒然面前不算高，但在同龄男生里已经是出类拔萃了。

　　他的身材很是匀称，夏季校服裹在肩膀上，肩峰依旧轮廓清晰，手腕与手肘交接处则是清瘦细长的。
　　高麒然走到我附近时，沈明轩突然声音降了下来，他走过来，破天荒的朝着我弓下腰。
　　“同学，你桌上的汉堡还要吗？”
　　“啊？我吃不了了。给你吧。”
　　高麒然想要伸手够，沈明轩先一步出手，迅速夺走了汉堡，他朝着我笑笑，而后问汪梓墨。
　　“你呢？矮冬瓜，你肯定没吃够，我知道。”
　　“诶？轩轩同学你几个意思？？”
　　汪梓墨不爽他的打趣，认为他故意欺负我们。
　　沈明轩朝着我说了声谢谢，一溜烟跑到前排座位里准备解决战斗成果。
　　高麒然拦住汪梓墨，他俩据理力争了一番。

　　我的目光停在沈明轩身上，只见他拿着汉堡袋子，坐下，一手按住袋柄，另一首托着袋底儿倒出缴获的十几个汉堡。
　　他抓起一个，娴熟的双手揉搓开纸皮儿外壳，一口下去没了半个汉堡胚。
　　我立即倒吸一口气，看到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和扭曲的血盆大口。

　　由于上下颚的开口，他上半张脸被挤压的不成样子，原本正常的眉眼全部挤成一团缝。
　　他边吃边丢，手边儿的纸皮儿一个个增多，算上之前他吃的两个，足足连吃了九个汉堡！
　　吃完，沈明轩用把头侧向肩膀一撇脸，侧嘴角上的油整个蹭在校服袖子上。
　　“天哪……”

　　我发出一声惊叹，既震惊于他吃汉堡的数量之多，又震惊于他不拘小节的动作。
　　好恶心，这个男生怎么这么不讲卫生！
　　汪梓墨见我发出惊叹，居然认为我是看沈明轩着了魔。

　　“那个男生，长得好看但是个贱人！你可不要被他的外表迷惑！”
　　汪梓墨气鼓鼓的眯着眼睛，认认真真一字一顿的跟我讲。
　　“虽然他的手，的的确确很美，而且骨节分明，这种手好符合动漫里的俊朗公子啊！但是，你也看到了，冉冉，他那个吊儿郎当的性格简直让人想给他两拳！”
　　“你想多了，小冬瓜，我刚刚看到他把嘴油擦到衣服上了……好恶心……”
　　听到我说的，汪梓墨笑的前仰后合，一边儿拍桌子一边跟我絮絮叨叨。
　　“我要把这个劲爆的消息告诉偷偷喜欢他的小姐妹，哈哈哈哈哈。”
　　猛地想起这件事，我对沈明轩的印象更差了。

　　第二天早晨七点半，一迈进教室门，除熙熙攘攘的补作业大军外，
　　我一眼便看到沈明轩趴在桌子上补觉。

　　他把脸侧向窗户那一侧，看不到他是清醒还是迷离。

　　等张欣冉坐定开始检查自己的作业本和早自习时，沈明轩悄悄把头转向正面。
　　眼前是一个梨花头发型的少女，蓬松的短发和水果香氛味儿笼罩着四周。
　　是洗发水或是沐浴露的味道吗？或者是香水味儿吗？难不成是女孩子的体香？
　　这是沈明轩第一次闻到女孩子身上的独特味道，这种味道是他之前从未注意过的。

　　沈明轩盯着张欣冉，他觉得张欣冉的头发很像一只游动的水母，发尾的弧度不知是刻意卷的还是自然成型。
　　那只水母低着头左摇右晃的遨游在知识的海洋，沈明轩觉得这只水母摸起来应该会带有电。

　　沈明轩想起第一次对张欣冉有印象，是刚开学选体育委员时张欣冉的气场。

　　那时候沈明轩还是刚上初中的毛小子，他庆幸跟高麒然和杨晓芸分在同初中的同时，又对未来的学业感到担忧。
　　由于他的成绩一直处于不温不火的中游，刚入初中家长盯他很紧，这让沈明轩有些难以习惯。

　　开学排队伍时，班主任老师率先问谁想当选班级里的体育委员，
　　那个女孩骄傲的举起手来自告奋勇，她在人群中格外亮眼。
　　然后她走向队伍前，又在一群男生体委中格外出众，她跟他们并排，组成了个凹字形。

　　那个女孩，便是张欣冉。
　　从那时起，沈明轩认为张欣冉跟别的女生不同，是个厉害的女生。
　　他认为在张欣冉的短发底下，隐藏的是生错性别的男儿魂魄。
　　然而，沈明轩并不知道，张欣冉是被自己原来同学陷害，被强拽着举的手。自告奋勇的真面目实际上是强人所难。

　　张欣冉站在整个队伍前面，她身高163公分，本就清瘦的脸颊和细小的身材让她显得更加娇小，可她的眼睛很亮，虽然戴着一副框架眼睛，但她深褐色的瞳仁又饱满又闪耀，透露出她坚毅的性格。

　　当她张嘴喊出整理队伍的口令时，班主任满意的笑了，对于她当选的评价随后便全是赞美。

　　张欣冉整理队伍时，起初沈明轩慢了半拍，他的耳朵好像被塞满了一样，忘记了这个女孩儿发出的指令，仅仅记得她坚定的目光里的透露出的神采奕奕。
　　那时沈明轩便认为，他跟这个女孩，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类。
　　虽然他的朋友很多，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坚毅性格的男生或女生。
　　沈明轩一直以来想跟张欣冉做朋友，但是没有任何机会，并且也不敢与她做朋友。

　　整个初一年级结束时，张欣冉的成绩常常是班级里前十名的位置。
　　而他是十五名到二十名之间的中等生，张欣冉经常聊天的朋友，是汪梓墨这样的前三名，是杨晓芸这样的全才生。张欣冉的个性并不开朗，常常习惯一个人坐在书桌前默默的写字。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她的朋友都不会是他。

　　于是沈明轩便打消了跟张欣冉成为朋友的这个念头，转而继续与和他一样开朗的人成为朋友。

　　如今他的前桌换成了张欣冉，他虽觉得讲话少的人过于平淡，但心里也很高兴。

　　我转头问沈明轩作业是否写好，准备收齐上交时，杨晓芸进来了。

　　“先等一会儿好吗，张欣冉组长。”

　　我只觉得这称呼奇怪，朝他摆了摆手，沈明轩朝杨晓芸冲了过去。

　　杨沈二人一左一右，杨晓芸喋喋不休的向沈明轩输出了一大段话，沈明轩一边转手臂一边露出窘困的表情。

　　我心不在焉的盯着沈明轩的笔袋看，等着他回来交作业。

　　这时班里的人差不多满了，之前的男同桌果然没来。
　　我的心里十分失落，我初中时代交的第一个异性死党离开了，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身边的朋友莫名其妙的突然离开的揪心感，那种揪心，像嘴里长满口腔溃疡般难受。
　　想起他时就如同舔舐这些溃疡，疼痛而拥有侵蚀感，萦绕在心里而不会轻易消去。

　　正想着，沈明轩回来了，我立即开口问他。

　　“聊什么去了，连作业都不交上，这么开心？”
　　“害，过几天是杨晓芸的生日，我想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因为之前和她打赌我输了。”
　　沈明轩皱着眉头，嘴角歪到左边，表情里全是失望和疑惑，紧接着说：
　　“她居然要一个和她一样大的玩具抱枕，我上哪儿弄这钱啊，这只能求助家长发快递了。”

　　我偷偷的笑他竟以这样的幼稚赌注送礼物，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你的生日是不是6月7号啊？”
　　“6月8号哦。”

　　沈明轩回答完，把作业整理好放在我面前，我抽走便回头坐正，感到脸颊一阵炽热。
　　我刚刚在说什么？怎么突然说起了他的生日……他会不会误会我的意思…
　　不知怎么的就脱口而出了，好像之前从同学信息手册上看到的。
　　沈明轩的生日和我的好朋友汪梓墨生日前后相差很短，那次信息采集我便记住了他生日的大概日期。

　　我不敢回头继续跟沈明轩搭话，便翻开语文课本用大声诵读的方式转移自己的尴尬。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秋末的风吹动楼外的合欢树，沙沙的稀碎声下与我的读书声轻轻和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