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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婶婶讨厌我,但我爱婶婶 ...

  •   我十七岁的时候,是村里面为数不多的高中生之一,我读的是县里面一所排不上名号的普通高中。那时候放学很早,刚刚四点便会让我们收拾好东西回家,我便会坐上两个小时的车长途跋涉赶回村子里去。

      我从小便死了爹娘,听说是他们赶着牛羊带我进城,路上飞过来一辆失控的小轿车,当场就从爹娘的身上碾了过去。叔叔说那时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本能的依偎在死去母亲发冷的尸体上嚎啕大哭。

      村里面的人都说我八字不好,克死了爹娘,但他们又狠心的瓜分走了爹娘名下的房子和牛羊。最后没人要的我,还是小时候总被我父亲照顾的叔叔一咬牙把我抱回了自己家。

      叔叔有个年纪比他长了大约十岁的媳妇,我喜欢缠着她亲亲昵昵的唤她婶婶。婶婶很讨厌我,听几个大人们说是怨恨我抢了她一对儿女的口粮。又或许是她和我死去的爹娘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过节。

      总之她对我并没有什么好脸色,有时候吃饭的时候她会嫉恨我多吃了口饭,她会愤怒的尖叫着将我踹到地上去,我的堂弟和堂妹也只是冷漠的看着这一切,而叔叔则是脸色阴沉的抽着旱烟,有时也会低沉的叹息着造孽。

      今天放学后我特意绕了远路,县里面新开了家烤鸭店,婶婶一直很馋着想尝尝烤鸭的味道,但家中拮据并不能负担额外的开销。这时候婶婶就会更加怨恨我,她似乎始终认为是我占尽了他们家的便宜。我也没法说不是,就只能在每次她踢我掐我脖子的时候,故作讨好的攀上她的手臂,摆出可怜兮兮的姿态求她饶我一命。

      我用我攒了好久的打零工赚来的钱给婶婶买了只烤鸭,眼看时间不太早,就急匆匆的坐着颠簸的公交车往家里赶,在快要将我摇晃吐的公交车上,我始终盘算着待会要怎么做才能哄得婶婶开心。

      我很喜欢她,这个家里面我最喜欢的就是她。与其看着叔叔整日抽着旱烟一筹莫展的模样,与其遭受堂弟堂妹的冷眼相待,还是婶婶怒骂着踢打我的样子更加鲜活一些。我很爱亲近她。

      现在虽然已经开春,但温度并没有回升太多,我怕路途太过遥远要让烤鸭冷掉,便把它捂在自己的怀里想用□□的体温去温暖着它。

      到我到家的时候,堂妹正搬了张小桌子到院子里去,她一向有这个习惯,喜欢在院子里吹着风写作业。我笑着向她问好,她一如既往的无视我。

      往里屋走便听见叔叔和婶婶的争吵声,这几年的收成似乎都不太好,婶婶便更嫉恨我分了他们家为数不多的粮食,再加上她对我读了高中交学费很是不满,经常一言不合就与叔叔吵的不可开交。

      婶婶一如往常的高声叫骂着,甚至拿了扫把往叔叔的身上打过去。近几个月他们的争吵更加频繁,婶婶喜欢骂叔叔是为了装好人才给我这个丧门星领回家里来,叔叔这时候总爱沉默,偶尔忍无可忍的才会说几句反驳的话,台词翻来覆去无非就是那几句,我死去哥哥的孩子,我死去的哥哥,我死去的嫂子。

      我总爱躲在门背后悄悄的观察着他们,叔叔的眉头皱的很深,近几年似乎从未舒展过,连年的灾害和不睦的家庭关系已经压垮了他。堂弟不爱读书只想去外面闯荡江湖,他整日的不回家,婶婶终日以泪洗面但别无他法。他们吵着吵着又扯到堂弟的身上去。

      堂弟是婶婶最得意的孩子,她自小就更偏爱他,有好吃的东西第一个便要留给他,其次才会是堂妹。他的不学无术对她的打击很大,本就不太稳定的情绪便更加的狂躁了。如今她崩溃的拽着叔叔的衣领大哭大叫着,求他把我的堂弟找回来。

      叔叔推开她似乎与她已无话可说,转身摔门而去。他似乎正在气头上,并没有注意到躲在门后的我。这时候我才能把捂了好久的烤鸭像献宝一样塞到婶婶的怀里。

      我已经长的很高,小时候我总喜欢跟在婶婶身后抬头仰望着她。她似乎被灶台牢牢的困住,她的活动范围仅有那一亩三分地,连内向的堂妹有时候都爱买去市区的票,坐上几小时的车去市区玩。但婶婶似乎哪里也不去,她的活动范围只有灶台和院后的那两亩地里。

      现在我已经需要低下头来看她。她的容颜已不再年轻,生育过的身材也逐渐的走样,臃肿的身体和满头的白发都昭示着她终年的操劳。她看见我依旧凶恶的瞪着我,我也一如既往的对着她笑,小心翼翼的将捂了好久的烤鸭拿出来。我说:“婶婶,趁热吃了吧。”

      她的神情似乎有一瞬间的动容,但我更愿意说服自己是我眼花了。她更加暴怒,站起身来随手抄起一根木棍就要来打我。

      我还是竭力的想对她笑,很小的时候她也还是喜欢我的,小时候仅有的记忆便也是我抱着她的腿不让她走,那时候她会很耐心的把我抱起来哄我。那时我爹娘都还没有死,我觉得有些难过,但始终没有流下眼泪来。

      她咆哮着将我踹倒在地上,嘶声力竭的扯着我的头发逼问我是从哪里偷了钱。我抬头仰望着她,像十几年前那样抬头看她。似乎我从来就没有变过。我说:“那是我打零工的钱,婶婶…你不知道那些人嫌我年纪小好欺负,就各种克扣我的工资…我,我攒了好久的钱…”

      她并未做声,只是居高临下冷漠的看着我,我却从中得到了些温暖的默许。我一向单方面的认为她打我的时候,是独属于我们相处的隐蔽空间。我一向乐于在这时候示弱流眼泪,事实上我确实有太多值得流泪的事情。

      “婶婶…我不想再去上学了…县里面那群同学都看不起我,我学什么都学不懂,什么肯德基麦当劳我都没听说过…他们总喜欢笑我没见识,婶婶,我听他们说大一些的地方有会在地下跑的类似于火车的东西。他们说那叫地铁?婶婶,你说在地下跑,遇到塌方那该怎么办呢?”

      我的话题跳脱的很快,起初我只是想扮可怜让婶婶同情一下我。但我始终没法抑制那对外界强烈的好奇心,我学什么都学不会,我有太多东西都不知道,或许这也和我几年前从初二辍学也有些关系。可我现如今只是泪眼朦胧的抬头望着她,她的面色一如往昔的阴沉,她永远居高临下的看我。

      她这时候才缓缓的俯下身来,脸上的赘肉随着她的愤怒与她一齐震颤,无休止的苦难把她困在了这具臃肿的身躯里。憎恨从她狭长的眼睛里漫溢出来,像世界上所有的爱意那样无休无止。她伸出手死死的掐住我的脖颈,她努力的在抑制住要杀死我的欲望,她说:

      “孩子,我和你叔叔含辛茹苦的把你拉扯大,你不说做些什么来回报我们,偷人家的钱让我们背上骂名也是万万不该的…你这个小畜生,小畜生…有时候要不是你叔拦着,我真想弄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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