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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妖怪 ...

  •   苍天缺裂,苑池涨溢,一场大雨漂泼,天地一片如织。

      阿鹤正在这雨中奔走着,脏污的雨水自盘结的头发中滑落,吸满水的鞋覆掉了半边底,脚掌热辣的疼,身上却入骨的冷。

      快到了,快到了……

      那琼楼玉宇所立之处,一盏银灯在檐上晃着,晕出淡色的光。

      阿鹤睁开沉重的润上水滴的眼睛,双手攀上院墙,却在上头瓦片上滑了一跤,直直坠了下去。

      钻心的疼痛蔓延,好似全身的骨头都被砸碎了。

      她在原地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会,然后慢慢支起身子,绕过院边一丛草木,钻进几堆怪石便见着了一个山洞。

      她褪去两脚的鞋,在洞口留下了一滩湿淋淋的水渍,洞口的寒风激起她打了个冷战,但她面上却露出一个怪异又满足的笑容。

      她朝前走去,便见着了满室的金辉,从上至下悬着的铁链,和一个赤|身的少年。

      他似琼枝玉叶立于峭壁侧,乌黑柔软的发丝若有若无似的遮住身躯,眼若容纳了普天四海的湛然清澈,有晶莹流转,唇如朱漆,又似花心绽放的极妍之处。

      阿鹤小心地掩去眼中的贪婪神色,小心地靠近他。

      少年像林间稚鹿般警觉地抬头,见是她,又恢复成放松的神色,用那双神造的眼望着她。

      “我今天没有带吃的。”

      其实阿鹤本来揣着一些肉干,但在路途中落失了。

      或许是因为来时的路程太过艰难,阿鹤本不想这么快就走,她将脏污的手在衣上擦了擦,又咽了下口水,就这样走近了他。

      “那还能像上次那样吗?”

      少年没有说话,她静静地望着他,湖水般的眼中映着她的脸——

      蓬乱脏污的头发,被雨水湿透后黏连在脸庞,尤为可怖的是那道从下巴延伸至颈处的疤痕,狰狞得泛着红。

      他没有回答,她也就由着自己的心意,用湿润的唇吻上少年的脸侧。
      她不懂男欢女爱,只看见过她爹像野兽一样同巷子里的娼|妓办事,她们都嫌弃他,暗地里叫他“老禽兽”,到最后最下等的窑|子都会将他赶出来。

      骨子里流着禽兽血液的阿鹤,在第一次进入这个山洞时就打定了注意要豢养这个少年。

      即使这满室珍宝和纤细的银链无一不昭示着——这个少年是别人的东西。

      往日里,少年总是没什么反应的,他慢吞吞地吃掉食物,便任由阿鹤在他身上胡作非为,像一尊玉佛,或者别的未开化的器物。

      但今日,少年忽然朝后退了一寸,盯着阿鹤,蓝眼中的瞳孔凝成一道竖线。

      旋即,像某种术法突然消失,少年的头发变作白色,似霜雪落在他凝玉的肌肤上,而两个幼嫩的鹿角自他头上生长出来。

      “你是个妖怪?”

      阿鹤讶异地看着他,拉远一些距离,她从未见过妖怪,只偶然在旁人的口中听闻,无非是说妖物害人之类的事情。而她面前的这只少年妖怪只是张嘴吐出一个字:

      “饿。”

      然后他又凑近了阿鹤,咬上了阿鹤的嘴唇,像食用哪些阿鹤带来的东西一样,慢吞吞地吃掉阿鹤。

      阿鹤不知道他这怪异的动作缘何而起,她只是像一个卑鄙的窃贼,肆无忌惮地窃取不劳而获的果实。

      细碎隐蔽的声音在山洞中响起,被外头的雨声掩盖。

      少年的动作有些不得章法的急切,到最后,他甚至不满地喘着细微的气息,咬破了阿鹤的嘴唇,一丝鲜血渗出。

      阿鹤猛地掐住少年的下巴,远离了他。

      少年的脸颊被她挤压着,露出迷茫神色,然后他含糊着开口:

      “饿,饿……”

      “阿鹤。”

      阿鹤用幼狼的眼神看着他,重复道,“阿鹤。”

      少年却仍说着“饿”,想靠近她,却被阿鹤死死掐住脸颊两侧,但他莹白的面庞甚至没有出现痕迹,只是天水色的眼里生出烦闷的神气。
      “阿鹤。”

      “……阿鹤”他吐出这两个字。

      成功了的阿鹤松开了少年的脸,少年凑上前来,雪白的发丝扫过阿鹤的面颊和那道伤疤,细细密密如被啃噬的痒意略过。

      他带走了那一滴血。

      阿鹤看着他,生长着的野望如葛草缠绕上阿鹤的心脏,又慢慢收紧。她想着,她要窃取这一只别人的妖怪,想要更多拥有他。

      雨停了。

      阿鹤翻出了山洞,顺着院墙爬走,若看见了下头的人,便在锦簇的花枝中藏身。

      她越过一间药气弥漫的院落,里头住的是这个府里病气缠身的大公子,大公子有个很凶的丫鬟,阿鹤正是因为偷过一次饭食被她追着,才第一次躲进了那个山洞。

      再过一间,是一间精雕细镂、堆脂砌粉的院落,里头住着胡混在女人堆里的二公子;还有一间竹木掩映,熏着荷花香气的院子,里头是一个聪慧伶俐的小姐。

      阿鹤在花树中染了一身沉沉香气,自离了府门,又远远望上门前牌匾,她不识字,也不知道上头写着什么。

      但忆起这府里迷醉的、奢靡的气息和若南柯般的桩桩件件。遍体鳞伤的小乞儿阿鹤眼里这就像一间如金子砌的房屋,便在心底唤它——“金屋”。

      阿鹤沿着来时的路走,冀盼着能找回那掉了一半的鞋底,

      街道上新雨转霁,便有了来往的车马和人群。一架四角垂璎的马车自街头奔来,高大的骏马飞快踏过积水的泥洼,溅到街道两旁。

      一滴飞溅的泥水落在阿鹤脸上,她嗅到熟悉的药香,听到车内隐约的声音:“快些……大公子要撑不住了……”

      阿鹤神色漠然,继续沿着街向下走去,拐进一个阴暗的巷子,在里头丢弃的杂物堆旁找到一间小木房。

      “阿鹤,小畜生,你去哪儿啦?”
      唤她的是娼妓的儿子兰生,他穿着破旧的麻衣倚在墙头,肩头有红艳的掐痕,约莫是他娘的客人掐的。

      他用着那口如他娘般柔和绮丽的腔调,自顾自在那说着:“你的嘴可是被什么人啃得,哎呦呦,亏他下的去嘴!”

      阿鹤不理会他,他白净的面庞上便浮出恼恨来,却奈何不得,看着阿鹤自走向了她那间土屋,甫一进门,便被迎面抛来的一个红肚兜糊了面,女人艳丽的声音传来:“小畜生,走吧,你爹正办事呢!”

      巷中飘的花不是花,是脏污的柳絮,兰生将团作一团的柳絮砸在走出来的阿鹤身上,纷纷扬扬跌落满身,他扬声喊:“老畜生不知道在哪里寻了钱,巴巴地就来找我娘了。”

      阿鹤原先在拂柳絮的手一僵,她冲回屋内,死死盯着榻上的老畜生,声音发哑:“你偷了我的银子?”

      老畜生吼了句“滚”,砸了件什么东西过来,见她不动,哑着嗓子冲她喊道:“老子拿你的银子,天经地义!”

      阿鹤没开口,自伸手,把他从床上拽了下来,两手掐在他脖子上,兰生的娘便开始惊叫起来,

      而阿鹤却用死了力,奈何老畜牲瞪大了眼,一巴掌扇她脸上,打得她脑中嗡鸣,手上的动作不由也松了,老畜生就喘粗气和阿鹤缠斗起来。

      “哎呀,小畜生要杀她老子了!”兰生娘急急披着衣,赤足便冲出去

      即便老畜生沉迷酒色耗空了身子,他也是个成年男子,最后是他将阿鹤的头发抓着朝地上狠狠磕着,粘稠的血的从她额角留下来。

      浪费。阿鹤一面试图回头一面想。

      最后,墙头上的兰生冲下来拦下了老畜牲,他把阿鹤按在怀里,被暴怒的老畜生狠揍了两下,兰生的娘在外头哀哀叫唤着,像那烦人的杜鹃。

      “兰生,兰生,你出来呀……”

      阿鹤有点迷糊地昏了过去,在那之前,她那一排又尖利的牙齿还欲在老畜牲胳膊上。

      窗外的乌鸦叫两声.

      阿鹤睁开眼时,便见着了表情奇异的兰生,他的衣服倒是拢好了,只是额上多了两片红肿,他用他那把柔嗓说,\"你方才一直掐我,还叫我妖怪。。”

      他难开手,上头满是掐痕。

      阿鹤躺着的应当是他的屋子,虽说破旧,却比老畜牲生的屋子干净,窗头摆着的口脂香粉应该是他娘的物什,而外头的天已经红遍了,残阳如血连片。

      阿鹤忽然翻身起来,跃下床奔了出去,兰生在原地一愣低声骂她,“没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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