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帝师》朱知岱

8、无岸

　　我是你身体里的恶臭灵魂，专门吸食你身体内那些无处归放无家可归的散落情绪。
　　我由此发展，壮大。

　　你小的时候，我就在你的身体里了，只不过，那时的你太小，根本发觉不到我已经在你身体内生根发芽，而等你发觉之时，想驱逐我，早已无能为力。
　　这么多年，我在你身体内的潜伏，已经和你的血液经脉思维全部合在一体。
　　但在这世间，我还是有惧怕的人，那是我在人世，唯一一个可以把我从你的身体内驱逐出去的人。
　　那人是谢三行。

　　但很不巧，你的这位老师不知是不是清楚我的存在，还是知道也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你就宛如溺了水的人，拼命的想要救自己上岸，你没有力量，你需要借助外力，而世间，唯一一个能够听见你喊救命声音，且有能力救你上岸的人不愿意。
　　哈，萧权山，我时常可怜你，又不屑你，这样一个愚笨的废物，想得到心爱人的喜爱却毫无任何办法。
　　但我也乐得看你这种情况，因为那样，谢三行永远都不会救你上岸，直到有一日，我不断地发展，直到这世间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我的生存。

　　我能够自由自在的吸食你脑内的血液精髓，操控你的心智，让你人不人，鬼不鬼，让你真正成为这世间我的走狗。
　　萧权山，我知道你时常感觉冷，但说实话，这世间的人，谁人不冷？你想要救自己上岸，我只想告诉你实话，这世间谁不是生存在水深火热，这千百年来人的演变，谁人能够上岸？
　　我笑你可怜，也知道你想救自己上岸之心永不变。
　　因为的确，没有任何人想溺水于世，更何况，我的存在，让你只能一遍一遍的不断体会溺水的痛苦而找不到任何出路。

　　在你回京之时，我的确是有惧怕过的，害怕你有一日真的能够上岸。
　　那天不算是一个晴朗的天，你是宫中序齿的皇子，自然回京拜祖庙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向你名义上的皇后嫡母请安，你刚刚从正阳宫请安出来，在宫廷的抄手游廊，你看见了他从太学刚刚散学回来领着刚满六岁的萧权静回到正阳宫。

　　那时候朝廷的两方势力角逐已经快要到白热化了，但你的这位老师，一直以来就宛如踩钢丝一般的维持着两边的平衡。
　　多么熟悉的场景，多么熟悉的场景！那一刻，萧权山，我在你心底偷偷嘲笑你，并大口吸食着你骤然复杂心酸嫉妒的情绪，多多产生这样晦暗的情绪，让我更加壮大，我在你心底嘲笑欢吼。

　　你那时可以说得上是外表极为平静的站在那里，只有我知道，那时你的手在暗处紧紧握成拳，因为握的太紧，你的指甲渗透进你的皮肤，泛出丝丝血液。
　　你像是控制着自己的身体，站在那抄手游廊的转角，只静静的看着你的这位老师，牵着那六岁的孩童走了过来。
　　这六年的时光，你以为你自己隐藏的很好，你以为你自己可以忘记这个人，你以为你不在心中想他你也能够走出你心中的困局。

　　你错了，萧权山，你大错特错，此时再见他，你仿佛有一种想要下跪紧紧抱着这人的双腿紧紧依偎。
　　但这样太难看了，你知道，你的这位老师，绝对不是别人对他五体投地他就会回报的人，你控制着自己的身体，没有让自己哭出来，只静静的，在你的这位老师快要和你擦肩而过时你静静的看着他，浅笑：“老师。”

　　老师，老师，你知道这六年我有多么想你，你知道你说要求我剿匪，我就全心全意去做这件事，可为何，可为何，这六年你对我杳无音信，你知道有一年我摔下悬崖，那一刻我只后悔没有和你道别，老师，为什么我这么痛苦，而你，丝毫不觉得？

　　老师，有一年，我在青州瘴气深山里剿匪了一个土匪窝，他们不像是汉人，说着的我听不懂的话语，直到当地有熟悉的汉人向我翻译，说他们在这里只打劫富人，从不打劫穷人。
　　我笑了起来，他们摆着稀奇古怪的法器围着我，随后向我说了一大堆他们的语言，我还是听不懂，随行的当地人向我翻译，说他们在为我算命，说我命中带贵，说我很快就能和我想见之人见面。
　　老师，我有好多好多的话语想和你倾诉，我想像小时候那样，能够窝在你怀里，你为我念着那些启蒙的课本。
　　可现在，老师，你知道最后那处土匪窝的结局吗？我最后放了他们，我知道他们也许是在骗我，但我真的，想要和你再见面。

　　我讨厌憎恨这样只能靠乞求得到见面机会的我，我这六年，我有很好的在边陲成长，你想要我长成什么样子，我就长成什么样子，可你，我真的害怕，即使我长成你喜爱的样子，你仍旧不屑一顾。
　　你擦肩而过时，像是最终见到想起了我，只轻微的点了点头，只道：“回来了?”
　　我点了点头，你牵着的小皇子骤然睁大眼睛看着我，像是在回忆我是什么人，你随即弯腰向他解释，说我是他的十三哥。
　　这个皇子，是我的父亲，那位已经垂垂老矣的老者最后一个孩子，我离去时他尚在襁褓，至然，也就认不得我。
　　这六岁孩童听了你的解答后随即抬头看我，像团子一般的身体，向我作礼，微有高兴一般道：“十三哥！”

　　老师，你知道那时我的心情吗?我看着他走来，看着他至生下来，因为太子夭折，他被养在皇后膝下，从一开始，他就有被你从小教导的资格。
　　我不怨恨，也不嫉妒，而我真正觉得嫉妒之事，是我那个时候，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久以来我一直在自欺欺人的事情。
　　是不是你待所有的诸皇子，因为你是名义上的帝师，所以你有义务教导每一个皇子，所以当年，你才会教导我？

　　我知道这个问题很傻，但老师有些你不知道，每当我丧失某种生存下来的勇气，每当被环境逼到退无可退之时，我都会让自己想起小的时候，你教导我的那段经历，让我滋生活下去的勇气。
　　而现在，我逐渐发现，我当成至贵之物的东西，你平等的给每一个人。

　　老师，对不起，我错了，以后我不会这样想了，你当然是对我很好，只对我好。即使将来有一天你终会被我强迫，只对我好。我相信你只对我好。

　　我目光眷恋，看着你离去的背影，六岁的孩童蹦蹦跳跳的牵着你的手走向那个看似光明的未来。
　　老师，昔年我被追打，也是在这里，你第一次抬眸看我，也是在这里。
　　老师，终有一日，我会长成你喜爱的那种人。这一天，不会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