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腐烂 ...


  •   现在,这话语的篇幅终于进行到你的这位妻子。
      一直以来,你对你的这位妻子,心情格外复杂。

      不知是为何,还是你天性中的劣性使然,你根本没有办法做到把你珍重的情爱当成粪土。
      你的妻子,你心中对于这个唯一且高上的词汇,你只留给了一人,但那人明显不屑且不愿。
      并且,在你十五岁那年,以皇家的名义,为你赐婚,赐婚的对象是周氏庶女,周言安。

      这位女子是一个可怜人,不知为何,大概是你也在这世族里生活的太久,对于和你一样的可怜人,你看一眼,大概就可以知悉。
      但这,任何都不是你想娶她的理由。
      圣旨从京城下达在青州的那一日,你少数的沉默了,那时你已经逐渐在培养自己的嫡系,说来好笑,后世对你的评价,说你骁勇善战,易绝势之中翻盘为胜,但这样的史学家,何尝想到,你最初的心腹嫡系,他们都是一群土匪,这青州瘴气之地世代为生的野匪。

      圣旨下达,你的嫡系全部嚷嚷觉得这桩婚事利益不能最大化。
      事实确实也是如此,周氏是书香世族,从前朝起就算是清流官宦,手中无兵亦无权,唯一说的过去的,也就只有周氏素来名声素佳。但名声,对于将来很可能要走上造反道路的你,实际力量所效胜微。
      那时你的心腹追随者里,有位考了十年都未考中状元的青年笑了起来,一折折扇,笑道:“王爷何必好高骛远?就算王爷想娶权势贵庭家里的女子,但现在的情况,谁又会把宝压在王爷身上?”

      是的,那时的朝廷,萧权域和外戚一族正斗得火热,除开这最有力量的两人,你还多的是有权有势的兄弟。
      那时你的心腹们都在思量这件事娶哪个更好。
      但说实话,你看着他们,只觉得好笑。你从来就不想娶妻,但权势总是很有意思的,权势最有力量的,就是习惯性违背人的意志想法,折磨人的心智,让人想拒绝而不能。

      你坐在梨花木雕成的藤椅上,以前谢府也有一个这样的藤椅,那时谢三行就经常坐在上面。你当时年幼,好奇也曾坐在上面,一坐便就觉得十分鞥人,后来你曾问过,为何会坐这样让人不舒服的椅子。
      谢三行没有说话,眼光目含静谧的看着你,仿佛已经透过了你,看向了多年长大后将会习惯性沉默寡言的你。

      而现在,萧权山,你慢慢抬起头,看着那个坐在角落的穷酸秀才,轻笑道:“杨贡生,听闻你屡次科举并非不中,只是非状元不召,官府缉拿你,于是你躲避来到了这青州瘴气连绵无人之地。”
      你随即透过漏屋,透过这群山连绵的青州,看向东北,看向那连绵山脉到底的龙兴之地,目光眷恋,像是在看某个已经不能回去之物:“你就随我这次缴旨进京。”

      ·

      其实在你长大后的很多年里,夜晚做梦时常常会梦到这位老师,很多时候,你对他的了解全部都太少,什么都不知道,对于他的家世,对于他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

      你总是从只言片语里去了解你的这位老师,了解他当年曾跟随他的父亲长盛候,再跟随现今的皇帝打天下时,他会是什么样子。
      但说实话,你不曾见过,所以更加好奇。
      在青州,整整五年,等你真正进京去谢恩向祖庙叩拜完成这所谓仪式时,你已经十六岁了。

      十六岁的少年,或许你已经不能完全算是少年,血腥和压迫整日围绕着你,让你不能完整的安静睡任何一场觉,你无时无刻不感觉到死亡游走在你的身边,伴随着你每一次睡觉。
      你总做梦,梦见自己死于某次简单的刺杀,你最害怕的,其实是杀手揭开面纱,面容是那位你崇敬且挚爱的老师。
      说笑了,权山,那时你心中更加觉得讽刺的是,你的这位老师可能根本就不屑杀你。

      你的身量在这五年内被拉长,面容舒展,逐渐有当今皇帝年轻时的模样,你继承了你父亲的容貌,但说实话,从你出生至今,你根本就没有见过你这位名义上的父亲任何一面。
      你至然也就不知道自己的面容更偏向于你的这位父亲。直到多年后你再进皇宫,朝廷那些从皇帝年轻时就跟随的嫡系,现今已经年迈却又是这朝廷掌握权柄的老人们见到你时,无一不产生了某种瞬间的恍惚。

      甚至于,已经有位中风的老将军,看见你,骤然一愣,哭泣着在你脚边大叫道:“女祸当道,阿蛮你可看见这天下并非我们当初所愿——”
      阿蛮,是你这位父亲,年幼时的字,你沉默的扶起了这位老将军,在满座愕然安静的环境里,你静静的看着朝廷那悬空的王位宝座。

      你的父亲年少时应该是深得人心,不然不会在自己瘫痪中风这么多年后,这朝野仍旧这么多人想起他。
      你有时也曾听见过许多闲言碎语,你知道你的这位父亲年少时那些璀璨的经历,在多年以后,在你当时已经准备造反时曾来过他的病榻,那时的他面容枯槁,身体只褶皱的皮肤包裹着骨头。他已经不像是在人世的人了。
      的确,当时的整个皇宫已经被皇后占据,外戚集团多年的忍辱负重早已不耐烦,已经准备强行扶持当时皇后抚养的幼子萧权静年幼登基。

      说实话,那些你还未出生时,你父亲征战四方的那些传奇,你听在耳里,可你却和当时眼前那个躺在床第流着涎水面容褶皱,发丝皆白的老人你怎么都联系不到一起。

      天运十六年的那次进京,你跟随着你众多被派在京外的兄弟一起进京,你仍旧是里面最不起眼的一个,这次是皇家统一赐婚,那些和你一样被明派实流放的皇子已经多年未曾回来,所有人回来时无不担心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鸿门宴,身边跟随侍卫众多,像是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将生命断在这朱红皇宫之中。

      你不同,你带了几个仆人,就像你当年怎么出去的,你现在,仍旧带当年那几个微不足道的人数回来。
      你不像是回来结亲,你像是只是来此地游山玩水,就连侍卫都不曾带几个,唯一说的上带的,就是那个你指明要跟你同去的弱不禁风的书生。

      权山,实际上你从不曾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你当时也从不觉得这五年有什么变化,你后来再进宫去冷宫看了,你幼时那些疯疯癫癫的妇人仍旧在里面每日神智疯魔般互相比拼,你去看了你幼年那个四面透风破烂的屋子,发现里面如依往旧,甚至于,你当年蜷缩于角落的那些枯槁稻草仍旧静静的散落在那里。

      那一瞬间,其实你有巨大的恍惚,你仿佛还是回到了幼年时的某一日,你从外面偷饭回来,伺候好母亲吃饭,然后仍旧要蜷缩在自己的稻草堆里休息。
      权山,你是不是还是幼年的你?是不是一开始你就把自己遗落在这里?这么多年,无非只是你做的一场梦而已,你仍旧在梦里,你看,从破旧窗棂透过来的阳光还是和你幼年的一摸一样。

      权山,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你霎时感觉到自己透不过气,你像是感觉到空气中有双无形的手桎梏着自己的脖颈,你呼吸不过来。
      权山,你为何呼吸不过来?
      为何呼吸不过来?
      昏暗中,你听见有人这样轻眸问你。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萧权山,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为何呼吸不过来?
      沉默,沉默,刺骨的沉默。

      霎时间,你仿佛从某个人某件事中找到了力量,驱动着自己的身体,终于落荒而逃跑到了屋外,你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你瞬间,仿佛感觉到自己得到了某种救赎。

      是什么救赎?是你年幼被御膳房厨师拿着菜刀追打,然后撞上了某个人的轿子,他抬眸看向了你,解了你的危机,还是后来,他把你带出走向冷宫,走向太学,你终于,可以逐渐向一个正常人一般那样的生活?
      权山,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沉默,沉默。
      你现在,终于有了勇气,看向你幼年住过的房屋,那个石墩组成的一个不像样的床,这个不像床的床,是你母亲,一直躺过的位置。
      上面什么都没有。

      你仍记得,冷宫一直以来就是封闭的,即使你母亲死亡,当时的你,惶恐无措,你不知道怎么办,只是静静的看着你母亲逐渐变冷的尸体,那时的你那么小,人死后需要做什么,没有人告诉你。
      直到,你的母亲尸体放置在那,逐渐发冷发臭,肉身逐渐在这世上趋于腐烂。
      你就这样陪伴着她腐烂的身体,一起在这年幼且无措的记忆里不断生活。

      等谢三行发现了在冷宫的你,跟随着你一起来到冷宫时,那时你的母亲,肉身自然剥离,已经是发臭的白骨陪伴在你的身侧。
      权山,为何不敢看?为何不敢正视你的这段记忆,正视那些荒唐却又真实存在的岁月?
      你回答我,你回答我。
      你的母亲暗夜显灵,仿佛一直陪伴在你的身边,你以为她已经坐化无极。

      你错了,她不生活在这世上,她生活的地方,一直是你的记忆里,以那半腐烂半白骨的方式陪伴你直至死亡。
      萧权山,可喜?可悲?
      你的精神如此下落,就证明了我,生活在你脑海身体里腐烂的恶臭灵魂,正一步一步吸食着你恐惧的情绪,一步一步发展壮大,直到有一日,你再也控制不了我。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