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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楼昨夜又东风 ...

  •   血,从金色的剑尖缓缓滴落。
      慕容蓝长长吐了一口气——终于到了最后了。他想。
      一袭金衣,身形欣长,相貌清奇,神目如电,如玉树临风,就这样踩着满地尸体,踏入了庭院。
      水榭中,白衣男子低头把玩着自己手中那一柄美丽不可方物的长剑。白玉一般的长剑温润纯净,玲珑剔透,折射出美丽的光泽。边上摆的一瓮新开封的酒。
      “阿柒,你终于还是来了。”
      白衣男子缓缓道,语气中带着微微诚挚的赞许和淡淡的感伤。
      他的脚步倏地顿住了。
      “慕容初九。”他缓缓一字一字道。
      听到声音后,白衣人不觉一顿,抬起头,“已经…真的走到这一步了吗?”
      顿了很久,慕容蓝才轻轻“嗯”了一声.
      “如此也好,”慕容初九苦笑起来,“那么,最后再陪我喝几杯吧。”
      沉默了一下,慕容蓝还剑回鞘,入座。
      静谧得出奇的庭院里,水面上微微吹起风,花瓣随风飘入酒樽,荡起一层微波——清澄透明,酒香扑鼻。
      玉剑滑入袖中,慕容初九举起酒樽:“敬此刻的刀剑无言。”
      “铛—-”酒樽相交,发出清脆的响声,二人一仰而尽,酒香在齿缝间四溢,有点辣辣的,很快又转为鲜甜,直沁到骨子里。
      “哈哈哈!爽快!”酒过三巡,慕容初九忽地笑了起来,声音郎朗的,竟有几分愉悦,“星依的桃花酿藏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拿出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慕容蓝脸上,那双深碧色的眼里是释然的深笑:“阿柒,你还是老样子。”
      慕容蓝摇摇头,伸出修长秀气的手指轻轻弹了弹酒樽,沉吟之色更深,默了一下,低低道:“十八年前,是我杀了嫂子。”
      “我知道,”慕容初九沉静而深邃的眼睛里,忽然闪着有些类似于叹息般的光,“阿柒,我不怪你。”
      “不怪我?”他自嘲似的笑了笑,“大哥,你也还是以前那个样子。”
      “是吗?”慕容初九缓缓敛起笑容,也不说话了,看着池头参天的桃树,许久才慢慢道,“阿柒,从建城那年和星依种下这株桃树起,已经快三千年了。有些话,一直都没能和你说。”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打小就沉默,有事情都只憋在心里,但爱恨却都露在脸上,说起来,你这声‘大哥’也是快百年没听到了。”酒汩汩流入喉咙,慕容初九的声音也带了几分醉意,“阿柒,你仍把星依当嫂子,我不怪你。老实说…都是我的错呀。假如能早点…唉,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吧?两个同样骄傲优秀的兄弟,却因为彼此的顾虑和误解而在冷漠和僵持中走向隔阂…阿柒,星依和阿芸…还有枕浪和师父…他们都是不愿看到的呀!这…都是我这个大哥的错呀。我一直都知道…一直,一直…”慕容初九一仰头,喝下酒去,眼神黯淡,仿佛这些话在心中埋藏了太久,喷发而出,无可抑制,“阿柒,我们,是被彼此间的不信任和猜忌毁灭的。”
      慕容蓝看着他清俊消瘦的脸,眼里神色剧烈变幻着,无言。
      他喝着酒,眼神辽远起来,忽然变得很多话:“阿柒,攻破平城那年,你说:‘你只会喝酒了吗?起来,慕容初九。欧阳星依看到你这个样子会怎么想?苍生涂涂,天下缭缭,你的价值不在这里。’阿柒,虽然你说得很烂,但你那一拳可不轻,那些日子你肯定很辛苦吧?
      “第二年的正月初七,阿芸偷偷跟我说,她最喜欢七哥哥了。说到底她都还只是一个害羞的小丫头呢,但她的心难道你还不懂吗?
      “阿柒,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都没关系。我相信你一定有着你的理由。错的…只有我们两个自身。
      “最后能死在你的斩神之下,也不算坏。”
      慕容初九微微笑着,仿佛有些不胜酒力似的轻轻倚着朱栏
      “我一直都不如你。”许久,慕容蓝才低着头,似乎是不经意地说了这么一句。
      “是吗…”听到那一句话,慕容初九怔了一下,淡淡一笑,将手里的酒樽放了,道:“阿柒,星依也该十八岁了,不知星城的那株桃树下,她是否还在…我也该去那边找她了。”
      他的笑容里有寂寞萧瑟的意味。
      慕容蓝的眸色沉了沉。
      血,从金色的剑尖缓缓滴落。
      斩神剑淡淡的金色锋芒里,闪着血洗后的明澈。
      慕容蓝俯下身,轻轻在耳边吐息。
      “阿柒…”慕容初九微微睁大了眼,黯淡的眸子里闪出了笑意,又缓缓合拢了,“…如此也好…如此也好…”
      慕容初九的身体一震,有大力传入,刹那间震断了他微弱的心脉。
      慕容蓝抽出剑,放声大笑,苍凉如水。
      “七哥!”身后,忽然有人脆生生地唤,“九哥他…”
      笑声嘎然而止。
      慕容蓝回头,惨淡地笑了。
      那是悲哀、宿命的笑容。
      蓝衫的女子盈盈而立,娇弱的身躯如同风中杨柳一样微微颤抖,他忽然叹息一声——
      “阿芸。”
      风好像越来越大,有欲雨的气息。

      连绵的山岳之中,明净光滑的湖泊静静地躺着。夜色笼罩了这片土地,仿佛一块黑丝纱覆盖上了镜湖。雾气弥漫在一望无际的湖面上,影影绰绰,藏着说不出的神秘和瑰丽。雾气烟水中,孤城仿佛架空而起,气势磅礴,脚下的湖泊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万千星辰,辽阔无垠的湖面水天一色,若虚若幻,一如其名——星城。
      城池正中,一株庞大的桃树高耸入云,万枝破鼻团香雪,初秋微凉的风吹来,轻舞飞扬,烂漫无尽。夜色中隐隐可见一幢檀木黑瓦的楼阁矗立一旁,长廊里雕花的灯洒下柔和的光芒,偌大的庭院被桃树占去了一半,一池碧水就藏在几丛修竹紫罗之间,水榭中散落着几只空樽。
      “叮、叮。”寂静的庭院里忽然一道白光乍起,两道白色的身影一前一后倏忽闪过。
      为首一个很是清丽的女子,一头银白长发随风扬起,左手紧握着一只青玉酒樽,足尖轻轻点,从地上跃起,凌空回旋,右手的铜剑如同一片蝉翼般展开,焕发出了绚丽至极的光芒,银色的光华从剑刃上瞬间升起,聚为三点星光迅速至极地射出,又借势转身,轻轻踏在桃树的树干上,点足一掠,整个人宛如白虹一般向上掠去,杯中的酒却是一滴不撒。
      紧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正当妙龄的清秀佳人,束腰紧袖,一双玉足欺霜赛雪,略显稚气的脸怒气冲冲,眼睛极深极邃。她脚下一顿,铜剑竖置身前,口唇翕动之间,一闪而至的三点星光撞上长剑的刃口,“咻!”的一声化作缕缕清风微微拂过她并未束起的白发,刹那消于无形。
      “臭丫头,给我站住!”她抬头望向顺着树干直上的女子,厉喝一声,玉足轻点,闪电般掠出。
      女子回头,扬眉笑道:“阿樱,我们树顶见,只不过…到时候这酒怕是已经入了我的肚子了。”
      铜剑轻震,银色的剑光恍如银河天流,倒卷而下。
      阿樱忍不住皱了眉头,剑锋一转,挽起一串剑花,半空中的剑气和落花陡然被搅得粉碎。她手腕一震,铜剑顿如毒蛇吐信,化出万道寒芒,直射女子。
      剑光横空,矫若游龙,女子旋身飞转,方堪堪避过。阿樱却已趁着这个空当飞掠至女子面前,手中的剑如同一袭羽衣一般展开,将女子周身笼罩在一片白色光华之内,同时左臂直贯,在这密密实实的剑芒之中寻出缝隙抓向青玉酒樽。
      女子的脸色微微一变,将酒樽往上抛去,铜剑交由左手,右臂一伸一带,扣住阿樱的左掌,左手剑招徒增数倍,斜劈直刺,以快打快,以流水绵绵之势缠上了阿樱。
      “臭丫头,酒!”阿樱瞪着上空下落的酒樽,眼睛里面有掩不住的惊慌之意。她剑锋兜转,化作无数剑圈将女子的青铜剑裹住,轻点花瓣,弃了剑向上飞去。
      “叮。”眼见着酒樽在前,却是一道雪亮的剑光如燕旋翔,先一步托着酒樽向上飞去。
      “丫头,小心别把酒洒了!”阿樱恨恨回首,手腕一抖,长剑飞回掌中。
      女子瞟了她一眼,越过她,直追酒樽。二人在花枝间腾跃,却是没有震落一朵桃花。
      “咻—”两道电光掠出树冠,以单足轻轻踩在细小的树枝上。女子负手握剑,冷冷地看着她。阿樱静静地执剑凝视着她,目光如刃。树顶上的风是分外猛烈的,吹得二人衣袂猎猎舞动。
      夜凉如水,吞吐不定的白光忽然湮灭,青玉酒樽缓缓落下。
      就在这个刹那,女子飒飒地出手,带出一片空蒙的凄艳,剑尖一拖连划阿樱咽喉、双目、眉心。阿樱手中长剑倏地弹起,剑尖幻出点点寒星,带着凄艳而凌厉无匹的气势悉数截住。寒芒迅速展开在阿樱身畔,宛如初秋零落的雨丝。
      十几招就仿佛电光般迅疾地过去,二人倏地弹开,阿樱的手中却是抓着那只酒樽。
      女子轻轻拨起脸胖的几根乱发,压过耳轮,涩涩一笑,道:“阿樱,还是没能胜过你。”
      “那是当然,小家伙终究还是小家伙。”阿樱笑着,将酒往嘴边送,“最后一杯桃花酿就归…我了…”她的手忽然一顿,竟停在了半空。
      夜色中,她定定地仰头看天。
      女子瞧得时机,飞身至阿樱身前,劈手夺下她手中的酒樽,一仰头,喝下酒去。
      阿樱缓过神,秀眉一蹙,却是严肃地看着她,手指遥点:“星云,快看。”
      欧阳星云怔了一下,望向星空。
      ——一道雪亮的光芒划过了天空。
      那是一颗白色的流星,大而无芒,仿佛一团飘忽柔和的影子,从北方的荒漠上坠落,一路拖出了长长的轨迹,悄然划过闪着渺茫光芒的宽阔镜湖,掠过神树的树顶,最后坠落在南方的尽头。东边天际,有一片似星非星,似云非云的薄雾笼罩了天空。天星尽摇,万千星辰划过天空,破军宛如飘忽的白灵,忽上忽下。东方隐隐透出点赤红——竟有一颗新星正在冉冉升起!
      毫无征兆的,一股飓风从东边袭卷而过,树上的繁花被卷起,纷纷扬扬了漫天!
      仿佛遭遇了雷击,欧阳星云身子猛烈一震,冷汗涔涔而下,眼神涣散了又凝聚,星空模糊了又清晰。
      东方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居然……再次出现了。
      像是幻觉,素衣女子的眉心有紫影一现,星空竟缓缓凝固,所有动荡的星辰都迅疾却又不可察觉地隐匿下去,定格在平静美好的画面。
      突然间,欧阳星云反而安静了下来,二人默然。
      “天哪,阿樱。”蓦然,她低低道,声音居然是颤抖的。“紫薇陨落,破军失控,邪神出世…天下又免不了一场大乱。”沉闷微凉的夜风中,有欲雨的气息。

      繁星点缀的天空平静如常。观星阁顶层,身穿素色长裙的女子坐在长毯上,身旁放着几盏宫灯。她柔顺的白发长垂至腰,泛着银光。阁内正中,放着一只青铜大鼎,鼎中水平如镜。
      水镜之中,弥漫的星光盖过了宫灯的光芒,一片星空竟在水镜中流转!
      雪袍白发的女子,目不交睫地注视着水镜,苍白的脸色是凝重的。
      “星云,看见了什么?”看着少司命眼里有心力交瘁的散乱光芒,阿樱再也忍不住地脱口问了出来,脸色有些紧张,“星图…到底给出了什么预示?”
      女子缓缓直起身。桫椤香静静地萦绕,星光和宫灯映照下的脸,是罕见的失态。
      欧阳家少司命欧阳星云。
      那是一个风袖月颜、雪魄冰魂、风华绝代的女子,此刻却罕见的失态。
      雪衣白发的少司命,右手紧抓着裙摆微微颤抖,左手指向水镜,指尖被刺破,有鲜血一滴滴落入水中,幻化出缕缕奇异的变化
      仿佛被什么附身,少司命看着水镜中鲜血的漂浮变幻,脸色渐渐空灵,垂目而立,银白的长发无风自动,手指轻点水镜,缓缓开口,然而飘出的却是天际回声般的吟唱——
      “一切开始于结束之后。湖内的白骨,三千年的等待,不曾湮灭。红莲烈焰,现于世间,静静绽放,血与火将掩盖天空。陨落的星辰,重逢于神树下,元神追随星的指引。那个男人,握着命运的丝缕,却无法掌控自己的宿命…一堕成魔,剑折人亡。时来运转,众星相聚。当三界都已经成为劫灰,必当坠落,化为守护,凰啼悲鸣。黑暗之中,光明苏醒。当神已无能为力,那便是魔度众生。”
      冷定之极的阿樱,心里忽然有异样的不安。
      虚幻的语言,犹如风一般飘散在空中。许久许久,悬在水镜上苍白纤细的手,鲜血不停地滴下,变得血红夺目。
      “破军失控,乱离必起。”最后,少司命吐出的话却是如此,手仿佛忽然无力,重重按入鼎中,激起高高的水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小楼昨夜又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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