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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场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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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翎,其实是徐又宁。
尽管她努力模仿方翎的性格,终究是不同的两个人,她害怕这个秘密被辛扬识破。
他会厌恶她,甚至逼迫她把真正的方翎还回去吧。
但她也不知道方翎去哪儿了。
刚变成方翎的时候,她只顾着迷茫,欣喜,但忘了考虑这个问题。
方翎还在这具身体里吗?
她原本拥有幸福的家庭,光明的未来,还有优秀的男朋友,却都被徐又宁抢走了,她是不是很愤怒?
双重的焦灼,令徐又宁不敢面对辛扬,便只好把精力投入到学习中。
她发觉,考一模时的答题本能在慢慢消失,也许,她和方翎的身体正在逐渐融合。
她得将方翎的成绩维持住。
过了这么多年,徐又宁早把高中知识忘了,所以,最近除了学习,她几乎什么也没做。
邓欣怡还开玩笑地问她,是不是想下苦工,赶超辛扬。
方翎不是死读书的笨鸟,课余时,她也会聊八卦、看课外书,和一些女生传阅明星杂志,买一些漂亮花哨的小玩意儿装饰自己的书包和桌子。
而她一模后像是变了个人,总是不动如山地刷题。
徐又宁闻言,笑了笑,“老被他压一头,万年老二也想翻身嘛。”
邓欣怡趴在她桌上,“这周六辛扬请客去唱K,你去的吧?”
徐又宁怔了下,指尖摩挲了下笔,说:“他没叫我,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你们吵架啦?”
下一秒,邓欣怡又推翻:“你俩能有啥架可吵,每次只要你一发脾气,他就会来哄你。”
她朝徐又宁挤眉弄眼,语气暧昧:“他以后肯定是个妻管严。”
他们没有在一起,但所有人都认定,他们会在一起。
的确,高考后,辛扬就向方翎表白了,而十年后,他们又将结婚。
校服到婚纱,俗世意义上的完美爱情模板,人人艳羡。
徐又宁心里更酸,勉强应付了一个笑。
而邓欣怡以为她是害羞,往某个方向瞥了一眼,忍着笑,小声说:“欸,辛扬在看你。”
徐又宁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今天的值日生是个小个子女生,艰难地踮脚,才将将够到物理老师写在黑板上方的公式。
辛扬大概是路过,顺手接过板擦,三两下就擦干净了。
擦完也没走,站在讲台上,拍着手上沾的粉笔灰,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这么个随意的动作,由他做来,偏就有股洒脱不羁的劲儿。
那个视角正好将整个教室一览无余,加上他个子高,徐又宁的一举一动都被他尽收眼底。
太阳还没升上去,教室门敞着,淡黄调的阳光斜照进来,笼着他的小半边身子,衬得那双在稍暗处的眸子多了几分深邃,仿佛带着黑洞吞噬万物般的吸引力。
徐又宁有种无处遁形无处逃脱的慌张感。
她迫使自己自然地转开视线,像是没注意到他的目光那样,用意志力撑起面皮上的笑,对邓欣怡说:“别乱说。”
“还跟我装,”邓欣怡去挠她,“还跟我装。”
徐又宁怕痒,笑着躲,然而她的笑声中,有着话剧似的夸张意味。
心里有鬼的时候,行为难免脱离寻常轨道。是伪装,也是自我保护。
徐又宁没那么爱笑。她的唇角挂着千钧般,沉重得提不起来,后来一点点卸掉那些压力,青春期的自卑仍然顽固地坠着。
当余光里的辛扬从讲台下来,徐又宁也像被喊了“卡”,她收了笑,按住邓欣怡的手,“好了,我要写题了。”
“行吧,那就祝你早日登上第一名的宝座。”
中午,邓欣怡以要减肥为由选择啃全麦面包,徐又宁自己去食堂。
一路上,有几个同学叫她一块儿,她一一婉拒。
徐又宁其实更喜欢独处。
之前在英国留学,留学生圈子就那么点大,起初他们举办活动会叫上她,她推了几次,他们就不找她了,她的寄住家庭也习惯不打扰她。
而她的课余时间基本花在打工赚取生活费上,没空感到孤单。
徐又宁刚找到位置坐下,面前便覆下一道阴影。
人头攒动的食堂,像变成了一块幕布,只为了衬托辛扬的身如玉树,隽秀脱俗。
他旁边的秦浩咋咋呼呼道:“你都打好饭啦?那辛扬岂不是多打了一份?”
徐又宁这才注意到他手里端着两个餐盘。
她抿了抿唇,说:“你帮我打了这么久饭,那个赌约早就履行完了,以后不用麻烦了。”
秦浩觍着脸说:“方翎不吃,分给我吧,我肚子装得下。”
辛扬冷冷地剜他一眼,“吃吃吃,吃不死你。”
他径直走到厨余回收处,把一份完整、没动过的饭倒了。
给方翎的,她不要,他也不会给别人。
秦浩心痛:“多浪费啊。”
辛扬生气了。
没人该在面对无缘无故的冷漠还好脾气地接受,他没错。但她也不敢和他坦明缘由,怕他连一个眼神都不再愿意给她。
与其被他知道真相,还不如让他生她的气。
至少,她还能以方翎的身份,参与他的情绪。就算是愤怒,也好过陌生人的礼貌和生疏。
徐又宁暗暗唾弃自己的卑劣,可她暗不见天日的暗恋,终于窥见了一丝天光,她舍不得松手。
于是,她只能默然地低头,一根一根地捡着盘中的土豆丝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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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徐又宁起了个大早,她做好早餐便开始写试卷。
郑倩丽起来看见早餐,敲徐又宁的房门。她是个很尊重孩子隐私的妈妈,不会擅自进去。
徐又宁直到上大学,还是住在客厅那张小床上,毕业后,在外面租房,才有了自己的房间。
她一时不习惯,忙起身去开门。
郑倩丽说:“翎翎,你要是饿了,你叫妈妈起来,干吗自己做呀?”
“没关系,不费事的。”
以前徐又宁不仅要做一家人的早餐,还得喂弟弟。他小小年纪,就被娇惯得有了少爷脾气,非得好声好语地哄着才肯吃。
方睿明周末也有应酬,不在家吃,只做她和郑倩丽两人的,简单多了。
而且,她始终有一种人在屋檐下的隔阂感,她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做些什么,回报方、郑夫妻俩。
岂料,郑倩丽反倒怪起她了:“你现在在高三的关键时期了,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备战高考,不要在这种事上浪费精力。”
徐又宁愣了下。
她像做错了事,低声说:“对不起,妈妈,我会好好学习的。”
郑倩丽大抵也意识到了语气不好,打了个圆场:“你第一次给妈妈做早餐,我尝尝你的手艺。”
徐又宁靠着门框,看郑倩丽夹起一块蛋卷,对她竖起大拇指:“嗯,很好吃。”
徐又宁微笑说:“好吃的话妈妈您就多吃点,我去写题了。”
“去吧。”
高三每天都发很多试卷,老师没那么多精力讲解,徐又宁挑了一些重难点题型写。
英语她放下不管了,一上午都在磨理综,写得头昏脑涨的。
郑倩丽为了不干扰她,电视声音开得很小,中途准备了点心和水果,给她送到房间。
中午,邓欣怡在Q | Q上戳她:【出来陪我买衣服呗】
邓欣怡前段时间喜欢上隔壁班一个男生,还没毕业呢,就迫不及待为了抱得男神归做准备了,又是减肥,又是买衣服的。
徐又宁没听说过那个男生名字,她上高中时基本两耳不闻窗外事,不过她有印象,邓欣怡后来谈的男朋友,是他们同班同学,男生追的她,没过两年又分了。
但徐又宁总不能告诉她你们没有结果,你别白费心思了。
暗恋就像陋习一样难戒,她不也是反反复复挣扎了十余年么。
徐又宁和郑倩丽说了这件事。
郑倩丽有些不满,但还是允了:“早点回来。”
下午两点,徐又宁准时到达约定的路口。
正想问邓欣怡人在哪儿,邓欣怡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把拉住她就走。
看见KTV灯牌时,徐又宁方反应过来,猛地刹住脚步:“你诓我?”
“嘿嘿,这不是怕你不肯来嘛。”
徐又宁的脾气就像一块发酵失败的死面,她怨不了邓欣怡,转身要走。
邓欣怡拽住她,“哎呀,就当是放松啦,天天学习,会学傻的。”
徐又宁性格其实很犟,当年她听力和口语不好,下定决心要出国,就从早到晚练习。
她能默默喜欢一个人十年,现在也能因为不想见他,铆足力气试图摆脱邓欣怡。
邓欣怡拽不动她,正着急呢,背后忽然传来的一道声音,定住了她——
“来都来了,好歹进去坐会儿吧。”
徐又宁回头。
辛扬站在台阶上,他今天穿一件白色T恤打底,蓝色牛仔外套,下半身是宽松的牛仔裤,和黑色高帮匡威,这款鞋在当年的高中生中特别流行,很足的少年气。
他唇角抻直,下颌线微微绷紧了,显得刀刻斧削的面孔轮廓更冷硬,手插在口袋里,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可侵犯感。
辛扬在徐又宁的记忆里,一直是十七八岁的样子。冷不丁这样一照面,徐又宁一阵恍惚,心口饱胀得像是有什么要溢出来了。
时间像是多维空间里打乱的方块,这里是二十八岁的她,那头是高中时的辛扬,中间隔着她怎么跨也跨不过的十年。
但现在——
她只要踏出一步,两个方块就会汇合,再不用遥遥而望了。
朝他走过去吧,徐又宁。
她像受到某种召唤,本我意识丧失对身体的操控权,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坐在了KTV的包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