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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相见便是离别时 ...

  •   孔涵被关了接近三年,这一出门还有点不适应。孔家门口的这条街,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店铺关门,路人廖廖,整个城虽然没了白绫,但再也没有昔日的活力,留下的只有暗色与死气。
      孔涵凭着肌肉记忆,跑到嬴异人的府上,他这才发现,昔日清冷寒酸的小院已经有了院墙和大门,显得贵气些了。
      白眼狼!孔涵在心里暗骂。狗东西,还不是用了吕先生的钱!
      孔涵心里生气,但依旧保持着礼节,他把门拍了三下,然后站在门边。
      “谁啊?”屋里传来一声惊讶的声音:“是夫人吗?”
      “不是!在下孔涵,是来找夫人的。”
      “孔小弟?”屋里的声音似乎松了口气:“这就来。”
      门开了,里面出现了一个抱着婴孩的紫衣青年,青年的容貌硬朗了许多,皮肤也黑了些,但依旧透出一丝无与伦比的贵气。
      孔涵仔细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这不是吕先生吗?他怎么在这里?他什么时候有孩子了?
      “孔小弟,我正要去找你!你应该九岁了吧?哎呀,你长高,四年不见,我都认不出。”吕不韦还是原来那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来,快进来,你亲父还好吧?”
      “还好。”孔涵站在门口没动,他躬身行礼道:“邯郸断粮时能有口吃的,多亏先生的百金,多谢先生。”
      “举手之劳罢了。”吕不韦笑道:“孔小弟,来。”
      孔涵踌躇一阵,僵硬着身子走了进来。这小院里干净又明朗,院子里种满了花草和桃树,这花草倒吕府里的那些相似。吕不韦领着孔涵穿过院子,正屋门口,一个白衣公子正和一个同样穿着白衣的漂亮的小孩追逐嬉闹,这小孩嘴巴上薄下厚,下唇亮晶晶的,和吕不韦挺像。
      “公子,是孔涵来了。”吕不韦道。
      白衣公子停了下来,小孩一头撞在他的腿上。
      “是你!”嬴异人笑道:“孔小弟,好久不见。”
      孔涵细细看去,嬴异人的脸圆润了很多,身子也不再单薄了,身上的衣物也富贵的许多,腰间甚至还系着一枚翠绿的鱼形玉佩。这玉佩价值连城,一看就是某个大富豪送的的定情信物。
      孔涵偷偷看了一眼吕不韦:“见过公子,在下是来找……夫人的。”
      “夫人出去了,孔小弟稍候。”嬴异人突然想起了什么,摸了摸抱着他小腿的孩子:“政儿,见过孔涵哥哥。”
      小孩看了一眼孔涵,歪头道:“他板着脸,凶。”
      “政儿。”嬴异人立刻拉下了脸:“为父平时怎么教的你?怎么又耍脾气?松手,到一边去。”
      “公子,政儿还小,勿要吓到他。”吕不韦快步走到嬴异人面前,熟练的把手里的婴儿塞到对方怀里。小孩见吕不韦来了,立刻转移目标,一下扑到吕不韦怀里,吕不韦顺势把他抱了起来。
      孔涵尴尬极了,他强行挤出一丝微笑,对吕不韦说:“先生,多年不见,你和公子都有两个孩子了。”
      吕不韦吓了一跳,瞬间张口结舌:“你……你这小子不要胡说!我早就给你说过,男子无法生育,你……你怎么还这样?”
      嬴异人第一次见吕不韦如此张口结舌,忍不住偷笑起来。
      吕不韦红了耳朵,指着嬴异人怀里的婴孩道:“这是公子侍从的儿子,去年新生,这孩子名为王诩,公子刚取得名字。”
      孔涵立刻道:“见过王小弟。”
      吕不韦举了举手里的小孩:“这是公子的孩子。”
      嬴异人道:“他叫政,先生给取得名字。”
      吕不韦自豪起来:“怎么样,嬴政,好听吗?”
      谁敢说不好听啊。孔涵看着像抱了自己儿子一样抱着别人的儿子的吕不韦,有些同情的说:“确实好听……呃,先生和公子政关系很好啊。”
      “是啊!”嬴政抱着吕不韦的脖子说道:“我最喜欢先生了!”
      “…………”
      果然是高手!孔涵震惊了。没想到赵姬魔高一尺,他吕不韦道高一丈,直接把情敌的儿子拐跑了!这招狠啊!
      吕不韦不知道孔涵在想什么,他见嬴政抱着自己,柔声道:“政儿乖,大家都喜欢你,你要学会行礼问好,知道吗?”
      嬴政道:“他们打人,我不要!”
      孔涵一听,顿时明白过来,嬴政出生之时正是邯郸危机,赵人拿他亲父做人质的时候,小孩肯定也见过了些许残忍的场面。
      可是,秦国杀净我赵国十六岁以上男丁,让每家每户都死了亲人,他们也活在痛苦和愤怒之中。
      孔涵沉声道:“政公子恨赵人,也是应该的。”
      吕不韦见话题有些沉重,连忙说:“对了,我还没问,孔小弟找夫人做什么?”
      “………”
      孔涵这才想起赵姬,他有些尴尬,这下怎么办?自己本来想质问赵姬为何在邯郸城乱之时,落井下石拐走了先生的心爱之人,这下好了,吕不韦和嬴异人似乎还维持着良好的关系,而他们似乎都不讨厌赵姬。
      “我………”孔涵看看嬴异人,又看了看吕不韦,一时语塞。还是吕不韦看出了端倪,连忙说道:“孔小弟是担心夫人吧?无事,最近太平的很,公子和夫人都不会有事的。”
      “可是——”
      “公子教我酿了桃子酒,你拿一罐,回去给孔兄尝尝。”吕不韦踌躇了一阵,小心问:“孔兄还好吧?”
      孔涵道:“不服兵役,逃过一劫。”
      此言一出,大家又都沉默了,吕不韦叹了口气,放下嬴政,走到孔涵身边,摸了摸他的脑袋。
      “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悦。”吕不韦低声道:“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
      “若是可以让死者复生呢?”孔涵抓住他的衣袖:“先生有天下宝物,一定也有能起死回生的东西吧?”
      “天命如此,不可逆转。”吕不韦垂下眼,紧紧抱住了孔涵:“孔小弟,你们……你们去齐国吧。”
      “先生?”
      “今天就走,不要再耽搁了。”
      “不,不走。”孔涵道:“亲母和哥哥们还在,若我们走了,他们回来就找不到我们了。”
      吕不韦的眼睛里满是内疚,他嘴唇微动,刚要张口,这时一阵急切的敲门声传了过来。
      众人皆是一惊,吕不韦率先反应过来,把孔涵往后一推,对嬴异人道:“我去开门,公子把他们藏起来。”
      嬴异人点点头,连忙带着三个小孩进了后院,吕不韦整理了一下衣服,快步走到门口,高声问道:“是夫人吗?”
      门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吕兄,是我!快开门!”
      吕不韦赶紧把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焦急的白衣书生。
      “孔兄?”吕不韦赶紧把他拉进来:“你怎么来了?”
      “吕兄,我今日本想寻你,结果走到一半,就看到有士卒朝你的府邸的方向去了……”孔先生扶着门框走了进来:“我赌你这几年住在公子府上,就到这里来找你了。”
      “多谢孔兄!”吕不韦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孔兄随我从后门离开。”
      两人一起往后院跑,恍惚间,孔先生似乎回到了十年之前,当年自己和吕不韦一起逃学,也是这样跑的。
      “吕兄。”孔先生边跑边说:“你赶紧走,离开赵国吧!”
      “无妨,我先去稳他们一阵。”吕不韦道:“你带着孔涵从后门往东走。”
      “……谁?”
      眨眼间,两人跑到前院,遇到了刚刚藏好小孩的嬴异人。
      “公子,这是孔先生,孔涵的亲父。”吕不韦喘着气指了指孔先生:“他们果然来了,我先行一步,公子莫怕,一切按计划行事。把孔涵交给他,让他们快走。”
      “好,我听先生的。”嬴异人道。
      吕不韦往后院跑了,嬴异人让一脸懵的孔先生稍候片刻,自己进了屋子,不一会儿,就把更懵的孔涵领了出来。
      “臭小子,你怎么在这儿?”孔先生怒道:“快跟我走!”
      他试图扛起儿子,但没扛动,只能拉了儿子的手,跟着嬴异人往后院跑了。

      回到家里,孔先生把儿子劈头盖脸一顿骂:
      “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和那个秦国公子扯上关系,你怎么就不听呢!”
      “亲父,我错了。”孔涵垂头丧气的说:“我再也不敢了。”
      “说你不敢,我都不信。”孔先生在屋里踱着步子,他来回走了几趟,想打人,又舍不得,只能气的坐在椅子上叹气。
      “亲父。”孔涵道:“吕先生给亲父了一罐酒。”
      孔先生眨眨眼,他这才突然发现儿子背上还有一个包裹。他示意儿子解下包裹,把罐子放在桌上。
      “以后不要收你吕先生的东西。”孔先生看着罐子,一脸的无奈:“你吕先生家除了金子什么都没有,他说送酒送肉,就是送金子。”
      “亲父错了,这是吕先生亲手酿的酒。”孔涵又连忙补充道:“公子告诉我的。”
      孔先生眨眨眼:“吕兄亲手酿的酒?”
      “是啊,公子是这样说的。”
      孔先生眼神微动,他叹了口气,招呼儿子去拿两个碗。孔涵看他不再生气,高高兴兴的拿来碗,又自告奋勇的打开罐子,要往碗里倒酒。
      “我来倒。”孔先生看了一眼儿子:“今天,你可以喝一口。”
      “是。”孔涵兴奋道。
      孔先生不语,默默开始倒酒,一瞬间,淡淡的桃香浸满了屋子。他倒完酒,把小罐子放到了书柜最上面,然后端起酒碗,孔涵见状,欣喜的也端起自己拿碗。
      这酒很香,有米和桃子的味道,孔涵忍不住喝了一口,酒入口中,便立刻皱起了脸。这酒不像想象中那样好喝,酒有些辣,还有些呛鼻,要不是这淡淡的桃香,孔涵甚至都难以下咽。
      “吕兄是卫国人。卫人洒脱,民风自由,民歌多细腻柔美,与郑音相似,人称郑卫之靡靡之音。吕兄少时富裕,会些音律,后来家道中落,不得已弃了音律,他少时每逢唱歌时便饮酒。”孔先生盯着碗里的酒,喃喃自语:“卫人酿桃酒,一为天地,二为故国,三为良人……他是喜欢那秦国公子了?”
      孔涵不解道:“既然酒送良人,为何送给亲父啊?”
      孔先生摆摆手:“喝兄弟的喜酒罢了。”说完一饮而尽。

      父子二人喝完酒,便开始盘算接下来要做什么。孔先生说,自己打算再去找个商社,孔涵也要去找个学堂接着读书,顺便多认识些朋友,不要整天冷着脸发呆。孔涵也觉得可以,但他还想习武。孔先生有些内疚,自己实在是没钱,根本请不到先生。他只得说:“再过几年吧。”
      “亲父。”孔涵道:“儿想当兵,杀敌报仇。”
      “你要杀谁报仇?”孔先生气道:“杀秦人还是杀赵人?”
      “自然是秦人!”
      “你个臭小子……”孔先生拧了拧他的耳朵:“天下之事,所有人,所有国都逃不了干系,岂是杀秦人就能解决的?你还小,不要成天打打杀杀。为父先出去买些米面粮油,你在这里好好反省一下。”
      孔涵被拧了耳朵,只好不再说话,孔先生从书柜后面掏出一块碎银,揣在怀里出门去了。
      孔涵见亲父出门了,松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耳朵,还没等他缓和一阵,就听院门“砰”的一声,孔先生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涵儿,不好了!”孔先生冲进屋子,翻箱倒柜的找钱:“人屠的副将王龁率军冲邯郸来了,邯郸又要被围了!”
      孔涵两眼一黑,一个又字尽显悲哀。
      父子二人翻箱倒柜的找钱,突然,孔涵想起了什么,他低声说:
      “在公子府上时,吕先生让我们离开邯郸去齐国,今天就走。”
      “这么重要的事,你小子怎么才想起来?行了,告诉亲父,你是怎样给吕先生说的?”
      “我说,亲母和哥哥们还在,若我们走了,他们回来就找不到我们了。”
      孔先生停了下来,他神情恍惚,慢慢坐在了地上:“为何这样说?”
      “亲父。”孔涵犹豫了一阵,终于说:“儿子曾窥探过亲父的姻缘……”
      孔先生两眼一瞪:“又来!”
      “儿子看到,亲父和一人携手,住在一间大院子里,儿子没看到过这样的院子,想必,是日后会和亲母一起去的地方。”孔涵急道:“亲父,亲母会回来的!”
      “姻缘,又是姻缘!”孔先生气道:“这世上之事,岂能是小小姻缘决定的?”
      “亲父,你不信我?”
      “我信,我信!我知道知道这世间之人皆有不同功能、不同大小的灵力,吕兄很早就告诉我了。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找灵力充沛的事物,那个嬴异人就是吕兄选定的,他的灵力肯定很强,只不过不知道能力是什么。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孔先生喘了口气,看着惊讶的儿子:“你看到的都是理想的命运,但现实从来都不是理想的样子。”
      “亲父,这是什么意思?”
      “姻缘虽然美好,但挡不了刀剑,填不饱肚子,在这乱世,终会被命运折服。你说的姻缘只是一时之激情,没有长久的相处,也没有相互承诺,更不没有现实利害的考虑,这样的姻缘,是一个很难走到结局的姻缘。”孔先生自嘲的笑了起来:“再说了,和我心相配之人,不一定是和我身相配之人。涵儿,你还小,大人们的世界就是这样,大人们明知道什么是称心的,但还是要昧着心做事,我们有太多太多身外之物要考虑了。”
      “亲父……”
      “不说了,收拾东西,快点走。”孔先生站了起来,他把银两收拾了,又抓了几件衣服。孔涵连忙也把自己的衣服收拾了一下,他用了刚才从嬴异人那里拿的口袋,把衣服和那桶酒都装在里面。
      两人正收拾着,突然院门口传来一声巨响,院门被人一脚踢开,几个士卒闯了进来,直接冲进屋里。
      孔先生大吃一惊,连忙把儿子护在身后。
      为首一人厉声问:“你就是吕不韦的朋友?”
      孔先生赶紧说:“有过一次合作,不算朋友。”
      那人冷笑一声,伸手抓过他身边一大一小两个包裹,不由分说便把东西全倒了出来。其他人见状,赶紧把屋子里里外外搜了一遍,他们动作粗鲁,把屋里的东西碰掉不少,书柜都被推倒了。士卒们找了一圈,纷纷摇着头回来了,为首的士卒哼了一声,冷冷的说:
      “吕不韦收买赵国公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如今他和秦国关系密切,屡次来往秦赵。此人已经是我大赵的罪人,如果你私藏此人,便是灭族之罪!”
      “是,是!”孔先生连忙说:“我要是发现他,立刻告诉将军!”
      突然,门外有人叫道:“将军,吕不韦买通城南守城官吏,逃出邯郸了!”
      “什么?出城了?那女人和孩子呢?”
      “不知道,吕不韦出城时乘了一辆小车,里面应该只有他和嬴异人。”
      将军怒道:“女人和孩子交给驻军,你我前去追吕不韦,务必拿下他们!”
      “是!”
      话音未落,几人便飞奔出门,纵马远去。孔涵看着满地狼籍,捡起被踏过的口袋,晃了晃亲父的胳膊。
      “涵儿,没事的,不怕。”
      “我不怕。”
      “好孩子。”孔先生叹了口气:“这城,也出不去了……”

      邯郸驻军找了整整一晚,也没有找到嬴政和赵姬,他们又折腾了一天,还是一无所获。
      与此同时,王龁开始进攻邯郸城了,去找吕不韦和嬴异人的将军只好回到城中。孔先生听说以后,松了口气,但还是对前来搜查的士卒们说:
      “没抓住秦国间人,可惜了。”
      这天晚上,孔先生喝掉了所有的桃花酒,他坐在屋前,仰头看天上的星星。孔涵爬上墙头,跨坐在院墙上,用了所有的姻缘之力,对着月亮默默祈祷:
      “但愿先生能和公子逃出邯郸城,远走他乡,去做一对神仙眷侣。”
      “儿啊,你就是姻缘神,你许什么愿啊?”孔先生大笑起来,他晃晃身子,微微坐起,对着孔涵拱手道:
      “姻缘神啊,求求你了,保佑我爱之人,与其挚爱并肩同行,终其一生,永不相负。”
      “亲父。”孔涵叫道:“你爱的人是谁啊?”
      “你父这一生爱的人多了去了,现在最喜欢你。”孔先生大笑起来:“这都看不出,你这姻缘神还得好好练练——”
      孔涵也笑了起来,此时天气正好,明月清风,安逸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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