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溪连连喜》南枝花醒

3、第三回 连理深义豁然悟，巾帼英姿刮目看

　　“外婆去了永安县？”沈悠悠看着手中的信，略感失落，本想与外婆分享平生第一次出马撮合良缘的妙策，谁知外婆迟迟未归，如今去了百里外的永安县，不知何时能回。

　　这时，门外快步进来一个高大身影，见着沈悠悠就亮出了大嗓门：“悠悠，娘子她仍对我闭门不见，这是为何？”这一嗓子吸引了几个过路人的注意，假装逗留在附近店铺，耳朵却竖起悄悄探听八卦。

　　沈悠悠也留意到门外的动静，对急出一脑门汗的蔡县令笑道：“蔡大人，请到内间坐下慢慢说话，可好？”

　　蔡范一脸焦躁：“衙门尚有公务待处理，此刻无暇细谈。自昨日庙会新戏文上演后，县城老少都在探听我的一举一动，还有一些格外热心的特地帮我支招如何追妻。你看看，县衙外的县令信匣今日塞满了此类信件。”说着，蔡范从怀中掏出一叠信来。

　　沈悠悠随手打开上头几封信来看，一封写着：“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开口不骂送礼人。送礼以示好取悦，实乃追妻第一妙招，而美玉珠宝赠佳人，最为相宜。小人有感于县尊之至情至性，愿以八折让利出售精品珠宝，璇珠街珍宝阁恭候尊驾光临。”

　　又打开另一封，上写着：“昨日知悉县尊与林夫子往事，感动涕零。吾恰有一宅建于九峰山下，与林夫子所居毗邻，愿售与县尊居住。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朝夕相见，执手花前，相偎月下，必得佳偶重谐，鸾凤和鸣。”

　　连看好几封，都是借献策撮合良缘之名，行招揽自家生意之实。沈悠悠心里暗道打得好算盘，大伙儿这是看准了蔡县令性直慷慨，逮着他薅羊毛，揩油水呢。

　　“蔡大人，这送珠宝、赠脂粉、制华服、买邻宅之计，您如何看待？”

　　“我娘子好素雅，尚节俭，向来不爱奢华外物，并非可以财帛取悦的寻常女子。何况我初任此地县令，毫无建树，却先一掷千金购置此等物什，没得惹娘子鄙夷，实在大为不妥。”蔡范摇头道。

　　听了这话，沈悠悠对蔡县令添了一层敬意，蔡县令看似性急鲁直，实则恪循正道，操行自守。

　　“高手在民间，草根出神仙。这些写信人虽有售货营利之私心，也不乏道理，可否将这些信留在此，待我参详出可行之策再报与大人如何？”沈悠悠话落，蔡范道一声“好”，又步履匆匆地离去了。

　　沈悠悠遍阅信件，时而蹙眉摇首，时而莞尔一笑，直到看到一封凤凰书斋掌柜的信上说，林夫子近日从书斋选购了新出的几本诗集和一本最近风靡的话本《君子好逑传》，恰巧前段时间沈悠悠接下了为这话本配插画的活儿，所以对这话本的内容颇为熟悉。话本中男主侠肝义胆，多次救助女主于危难中，为了替女主抱不平得罪权奸，被下毒以至性命垂危，女主为报恩将他接入家中细心照顾，男主顾及女主清誉，始终以礼相待……

　　沈悠悠又细想蔡县令与林夫子经历，祸端虽是由蔡县令不肯屈从奸相而起，可无辜休弃之痛，寒夜沉江之难，异乡流落之苦，桩桩件件都是林夫子承受的。昨日大张旗鼓地借戏文宣扬真情与高义，当年误会或许已解，但引起了县城人瞧热闹、探隐私之心，只恐给林夫子造成新困扰。世人对待夫与妻关系本就存有偏颇，为夫者专情不二便是千金难得，而为妻者忠贞不渝便是妇道本分，眼下旁人定觉蔡县令既不曾变心，林夫子就该重归其位，感激珍惜才是。然而蔡县令复婚的诚意真的足以打动林夫子了吗？真正的诚意不在于外物与外力，而是用心地呵护体贴。思及此，沈悠悠不禁为造成如今局面感到一丝懊悔，终究是自己异想天开，操之过急了。这对夫妻想要破镜重圆，必得先敞开心扉地谈一谈……

　　第二日清晨，蔡范再次踏足九峰山麓，遥望九峰环立，峻碧摩天，心底赞叹此地风光之奇秀。沿着蜿蜒的山路盘旋而上，行至半山腰一片竹林，雾气环绕，隐约听见林间鸟鸣啁啾，山谷溪水潺潺，越往竹林深处走去，四周越渺远朦胧。

　　就在这如梦仙境中，出现了一个仙子身影。一身清冷素衣，一条银白色发带束起青丝，玉手执青剑，手腕轻转处剑光闪闪，柳腰疾旋时衣袂飘飘，如雪莲迎风绽放，如明月映波晃漾。蔡范屏住呼吸，驻足呆立，虎目中透露着震惊，眼前分明是英姿飒爽一女侠，哪里还是曾经低眉顺目的枕边人，这真的是自己熟悉的林畹兰吗？

　　林畹兰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收住剑势，随手挽一个剑花，嚯一声归剑入鞘。这次她一改先前冷淡态度，走到蔡范面前，浅含一笑：“县令大人今日得闲来此登山？”

　　“我……我是来寻你的，想与你说……”蔡范竟发现自己生平第一次结巴起来，心里暗觉丢脸。

　　“我知你想说的话，那不妨开门见山地谈一谈。”林畹兰望着竹林中云雾渐渐被阳光穿透，缓缓开口说道，“昨夜，我思前想后想了半宿，过往烟云萦绕眼前。那一年，我父战亡，母亲殉情，本是无忧无虑的十岁之龄，却骤然成了失巢孤燕。承蒙蔡尚书垂怜，收留我一介孤女进府，还做主将我终身配你。十四岁嫁作君妇，我自愧不如几个妯娌出身名门，身无长物，一丝一缕皆要仰仗夫家，日常相处战战兢兢，唯恐堕失君颜。”

　　“娘子，我曾对你说过，你无需如此处处经心，时时在意。你不比任何人显得低，你心性坚韧，为人良善，你的品行就是最丰厚的嫁妆。”蔡范想要握住林畹兰的手表示抚慰，伸出一半又缩回了，装作抚摩身旁的竹子。

　　“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如若没有六年前那场平地风波，或许我们就会这般举案齐眉地过下去，如世间所有平凡的夫妻一样，生儿育女，白头到老。”

　　“六年前是我没有护全你，让你平白遭受种种苦楚。娘子，我们来日方长，我定会好好补偿你。”

　　林畹兰轻声一叹：“说不上补偿，你并无半分待错我，凭良心说，你已是世上难得的良人。你受庭训家风熏陶，清心自守，正道直行。我相信，你宁可屈苦自身，也要守得良心安宁。你想复婚，盼一切回归原位，但原来的生活真是你想要的吗？”

　　蔡范正要说话，林畹兰又打断了他：“但我已清楚地知道，比起过去，我更喜欢眼下的生活，无需讨好任何人，摆脱了世俗所定的家庭职责，只静静过好一个人的日子。你看我晨习剑，夜读书，随心所欲，无拘无束，这样的潇洒日子为何要抛下呢？今日我们将话就此说开，就当是我自私负了你一腔真情，你对我再无亏欠，你自可另娶淑女。你拿我作陌路看也好，作故人看也罢，各走各的路去，岂不比夹缠不清来得痛快？”

　　“你……我……”蔡范眼看着林畹兰朝自己行了一礼，就头也不回地走下山去，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他怔愣良久，才仰天叹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圣人诚不我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