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星》顾意昀

21、寒梅先生

　　晚膳时，阿柠坐在桌旁，正等着底下人上菜，比起一次性面对一桌的美食，她还是更喜欢一道道的欣赏。
　　门外传来声响，她耳朵动了动，听出是十五刻意加重的脚步声，嘴角不由勾起一丝弧度。
　　杀手这一行，讲究无声无息，不留痕迹，十五在隐匿气息这方面，也算是个高手。
　　但有一次，阿柠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十五吓到，吐槽了他近乎于无的脚步声，那之后，十五在她面前，总是会刻意加重步伐，以防惊吓到她。
　　他的脚步，沉稳有力，节奏独特，与旁人不同，再加上有意放重踏步力度，渐渐的，阿柠对这份与众不同的脚步声有了印象，甚至可以将其清晰的分辨出来，这也算是二人之间一份不为人知的默契。
　　阿柠循声望去，一抹亮色在眼前闪过，在黑夜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耀眼。
　　来人一袭雪青色的长袍，交领设计，窄袖紧身，方便主人行动，腰间配一条绣有祥云纹样的腰带，左侧斜挎一柄长剑，如墨的长发用与衣衫同色的发带绑束。走动间，裙摆翩翩，宛如一幅瑰丽的画卷缓缓展开。
　　十五病的一周里，阿柠可没闲着，这身衣服就是她设计的大作。
　　既然入府当侍卫，就不能总穿那套黑色劲装，毫无特色不说，在府中也是格格不入。故而，阿柠特意命人准备了这身衣服，少年郎，就该配亮丽些的颜色。
　　还有腰带和裙角上的祥云纹样，也是她吩咐的，隐含着自己暗戳戳的占有欲，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十五是她郡主府的人。
　　众所周知，乐宁郡主最爱祥云纹样，她的容貌在整个黎国又是数一数二的，城中世家贵族的小姐们，一是为了避讳，二也是怕自己被衬得尴尬，少有人会用祥云样式。
　　因此，祥云纹样基本上可以算是她个人的专属。
　　而眼前俊俏的少年，穿上了有她专属印记的服饰，尽管十五并不知晓其中意味，她心中还是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种满足感。
　　那感觉，大抵就像收藏到了一件价值昂贵的珍宝，并将其据为己有。
　　“郡主，十五侍卫还没落座呢。”眼见郡主入迷似的盯着弯身行礼的十五，半晌过去，还没有让他起身的意思，在一旁的素竹只得低声提醒。
　　阿柠这才回过神来，十五不过换了一身打扮，自己竟看得入了神，她一面暗自唾弃自己最近越来越没抵抗力，一面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招呼十五坐下，“十五，考虑到你大病初愈，我特意没让人做荤腥油腻的菜式，是不是很贴心？”
　　十五懂事的回话，“多谢郡主关心。”
　　阿柠欣慰地点点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不会让人陷入尴尬的境地。作为奖励，她热情地给十五介绍菜式，并有意观察十五的喜好，可惜并无所获。
　　就她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十五对于吃穿住行的事情上，几乎没有要求，能够吃饱穿暖就很满足。问他喜欢吃什么口味的菜，也是回答均可，从小就十分讲究的阿柠，完全不能理解他这种生活态度。
　　只能将其归咎于他艰辛的幼时生活，以致现在只得到一点点好，就心满意足，可以轻而易举地对人掏心掏肺。
　　这样可不好，陛下说过，养孩子呢，就要给他满满的爱和优渥的生活条件，将来才不会被别人给的一点蝇头小利迷倒，轻易的给人骗走。
　　虽说这个理论用在这里好像怪怪的，但她长十五一岁，俗话说，长姐如母，用起来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十五抬手夹菜时，余光偶尔瞥见不远处的郡主，正在动作优雅的用膳，不说话时，颇有几分郡主的架势，高贵大方、不可侵犯。丝毫没有意识到她平静外表下丰富的内心戏，已然转变到一种极其离谱的境地。
　　晚膳悄悄接近尾声，阿柠也从诡异的思维中挣脱出来，开始说正事，“对了，先前李夫子传信说，你不适合循规蹈矩的教学方法，进度太慢，耽误时间。有一位风格独树一帜的夫子倒是很适合你，只是人不在都城，他已去信问过，那位夫子对你很感兴趣，已然启程过来。”想起十五读书时认真的样子，她微微一笑道，“人前日便到了，只是你这几日生病，我便没告诉你，想着等你休息好，再开始上课。”
　　十五放下筷子，表明自己的态度，“属下已无大碍，随时可以开始上课。”
　　“你倒是挺着急，既然如此，那明日就开始吧。”阿柠本想让人再修养两天，可这人丝毫理解不到她的好意，她也只能没好气的同意了。
　　“多谢郡主。”十五幽暗的眸子里，鲜少显露出几分欣喜，足以见到他对读书的期待。
　　翌日一早，阿柠就被素梅的锣鼓声吵醒，怨气满满的从床上爬起来，像一具行尸走肉般，任侍女伺候着梳妆打扮。
　　是的，今日又是入宫授课的日子，也是阿柠的灾难日。
　　素菊一早就在她耳边叨咕，说十五寅时便起身练武，卯时就出门拜见夫子，可谓勤奋好学。平日辰时起仍觉得困倦的阿柠，实在不理解十五哪来的这么多精力，能够天不亮就起来练武读书，实在是她一辈子都追赶不上的楷模。
　　那位教学别具一格的夫子，独自居住在城外竹林，不肯入府教学，只让十五每日按时去他那里上课。
　　郡主府接近皇城，位于都城中心，从郡主府到城外，走路起码要半个时辰的路程。她本想让十五坐马车过去，省时省力，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还展示了一番轻功给她看，证明自己并不需要乘坐马车，阿柠也只能随了他的意愿。
　　轻功果然如话本子里描述的一样神奇，身影如风般来去自如，眨眼间，便没了踪影，只隐约感觉眼前有一片青色的衣角飞速闪过。十五施展轻功身法时，阿柠看得十分羡慕，可惜她既没有练武的资质，也受不了练武的枯燥。
　　而且，她虽不会武功，没法飞檐走壁，但十五会呀，那就不等同她会嘛，想飞的时候让十五带着她就好了呀。
　　今天讲的又是一堆她不喜欢的诗词，辞藻华丽，花里胡哨的，让人读不懂，还是朗朗上口、通俗易懂的诗歌更适合她。
　　顶着昏沉的脑子艰难的上完课，阿柠就直接出了宫，没有去拜见陛下和娘娘，一是急着回府，今日是十五第一次正式上课，想着课堂上她从夫子那里旁敲侧击得来的信息，她心里总是有些放心不下。
　　二则是，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陛下他们，若是问起十五的事，自己该如何作答。陛下虽然同意留下十五，但阿柠摸不清他的具体态度，怕自己哪里说的不好，反而会让他改变想法。
　　考虑再三，还是选择了逃避，等过一阵，十五在府中稳定下来，再进宫向二位好好解释。
　　回到府后，阿柠本想问问十五今日上课的感觉如何，可等到午膳时，都不见人过来用膳。问过素竹，才知道十五早上出去后就一直没回来。
　　在课上时，夫子同她透露了一些，这位新夫子，才识学问都没得说，可性子却颇为古怪。他自称寒梅先生，自小便显露出在文学一道上的惊人天赋，平生最不耐烦蠢笨之人，之所以答应收下十五，也是看在他过目不忘的天赋上。
　　有关寒梅先生的事情，阿柠也曾听过一些，他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在学术上的态度更是严苛到近乎残酷。
　　据说有一次，他的弟子就因课业上犯了一个小错，便被骂得狗血淋头，而后弟子一怒之下，拍桌而去，转投入他对家的门下。当时这事情惹得大家议论纷纷，街头巷尾都在说，是他愧当老师，自恃自己有几分聪明才智，就看不起别人。
　　无论外界闹得多凶，寒梅先生始终没有对此事发表评论，后来有好事者去他府上看，才发现他早已搬走，自那之后他再未收徒，没想到这次居然破例收了十五。
　　当年的事情，终究只是那名弟子一人所言，当不得真。而且李夫子不会无的放矢，他既然推荐寒梅先生来教导十五，必然是有自己的考虑。
　　但寒梅先生脾气暴躁、缺乏耐心，可不是传言，十五虽说过目不忘，但接触书籍的年纪确实晚了些，有时有一副呆愣的样子，也不知寒梅先生会不会对他的进度不满，也将他大骂一顿。
　　怀揣着满心担忧，阿柠午睡时也不安稳，做了个噩梦，梦里全是十五被寒梅先生责骂的情景，说他是榆木脑袋不开窍，拿着书本砸在他身上，要将他赶出门去。
　　厚重的书砸过来时，直接将阿柠从梦中吓醒，惊了一身冷汗。旁边的侍女都急着安慰说，梦都是反的，让她放宽心。
　　她也知道，寒梅先生脾气再不好，也终归是一代大儒，做不出拿书砸人的事情来，可这心始终吊着，放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