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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不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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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过“梨花一枝春带雨”,但只有亲眼目睹,才知道这哭泣有多美,威力又有多大。
“我没有我没有,薇薇,你别哭呀,别哭……”
顾燃秋一脸垂怜,手足无措。我拿了张纸巾给他,他像接救命稻草般接过去帮她擦泪,动作无比轻柔,好像稍微一用力,她就会碎掉一样。
我识趣的避开,香甜的糕点,已味同嚼蜡。
晚上,听着外面淅沥的雨声,我怎么也睡不着,还在想着这件事。
离别总是伤感的,所以顾燃秋要走,雨薇就哭了。
这场雨后,夏天该谢幕了,所以老天也在为离去而流泪呢。
我也觉得伤感,但不会哭。
我从小在乡野长大,从来不习惯流眼泪。
记得小学时,城里来的舞蹈老师给我们扎紧紧的辫子,带我们拉筋,练动作,从头皮到脚尖都是痛的,小伙伴们个个眼泪汪汪,我没哭,只觉得能学跳舞了好开心。
升初中时,我爸妈决定把我接到城里读书,要离开把我从小抚养长大的乡下嬢嬢,当时我爸眼眶红了,我妈用手绢不停擦眼睛,我没哭,大声喊了一句“嬢嬢再见”,在汽车里东看西看起来,只觉得一切都很新奇。
还有,读初中时,有一次没写作业,在办公室挨训,老师让我自罚,用大木尺打手心,我拿起尺子认真抽了手心十下。老师一脸惊讶,告诉我其他女生一批评就哭了,根本没挨打,而我太实诚……
大概这就是山野里的“幽灵公主”和真正公主的区别吧。生为草芥,汲取雨露还不够,哪有空泪自流。
听着雨声沉沉睡去,意外地梦到了方雨薇和顾燃秋,两人在一间教堂里的白色穹顶下,执手相看泪眼,互相擦拭眼泪,又齐齐转身面向我,边走边伸出手来。
有声音呢喃:“哭吧,哭了也会帮你擦的,哭吧。”
眼看要被点到,我猛地惊醒,怪梦烟消云散,我长呼一口气。
“哭哭哭,变小猪,吹个鼻涕泡,脸蛋黏乎乎。”
嬢嬢念过的儿歌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哭啥呢,这么多好事儿,我笑还来不及呢。”
想到马上要读高中了,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想到要住校,我更加高兴了。想到传闻中学校里丰富多彩的活动,我简直等不及要开学了。
但想到自行车,我又感到美中不足。
“爸,能不能给我买辆自行车啊?”择菜时,我故意说的大点声,好让一旁厨房里忙活的我妈能听到。
“不是有吗,这辆骑了一个夏天了,挺顺溜,链子也紧过了,你继续骑学校去呗。不过你住校,要什么自行车?”我爸朝厨房努努嘴。
“我周末还要骑车学画画呢,这辆车吧,有点……有点……”我一时词穷。
“有点配不上你的虚荣心!”我妈走出来,打断了我的话:“你是去上学,不是去攀比,好好把你的心思用到学习上。嫌车子寒碜,就别学什么画画了,反正也没用。”
我沉默了。开学后,看到车棚一排排亮闪闪的自行车,再看看我的铁疙瘩,我无奈地叹口气。
一天天的秋高气爽了,周末的学画课,陆老师带领我们骑车郊外采风,看着他们粉紫、银灰和橙黄的变速车,想要一辆新车的愿望便越发强烈。
在野外,顾燃秋变得很活跃。不愧是家里有山的中医世家子弟,他对野药材如数家珍。
“这是马齿苋,又名五行草,叶青,梗赤,花黄,根白,子黑,能清热解毒、凉血消肿,有天然消炎药的美称。可以凉拌。适量吃。”
“这是鱼腥草,叶子揉碎有鱼腥味,能清热去火,杀菌利尿。根可以凉拌,但不宜多吃。”
“这是薯蓣,又叫野山药,它的根入药,能益气补虚,强身健体,可以替代部分淀粉类主食。”
我跟在一旁,拿着小画板,一边速写,一边打起了小算盘:这些野药材是天生地长的无主之物,可以挖回去摆摊卖呀,我仿佛看到一辆新车在向我招手……
“哪个最贵啊?”我凑过去问。正指着一朵野花和雨薇说笑的顾燃秋脸一沉,扭头假装没听见。
“嗐,我这个电灯泡当的……”我后退几步,有些懊恼,但很快就释然了:“问他干嘛,全都挖了,地摊上一放,自然就知道了。”
我把他说过的野药材一一挖出,直到把袋子装得鼓鼓的,才停下来。
“木木,你这是要干什么?”方雨薇很好奇。
木木是我的小名。这段时间以来,我和她成了无话不说的密友,已经互相称呼小名了,亲昵得很。
“摆地摊啊,这些药材肯定能卖钱。”我说。
“太好了,我也要去……”薇薇话音没落地,就被顾燃秋拦住了。
“反对!薇薇,你这是画画的手,怎么能去摆摊呢?你知道摆摊要干什么吗?要锱铢必究,斤斤计较,”他疾言厉色地说:“还会有路人围观,什么人都有,说什么话的都有,总之,我反对你去。”
“可是好像挺有意思的……”薇薇眨着大眼睛看着他。
“惹上麻烦就没意思了。阿姨也不会同意的,她那么傲骨高洁的人,肯定不会让你站在大街上让路人指指点点的。再说,这些野生的药材原本是大自然给全人类的馈赠,却被某些贪婪的人据为己有,谋取私利,真可耻!”
他说着有意无意瞄了我一眼。我忙着收拾东西,听了这话,不禁心中有气。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挖野药材卖钱就是贪婪可耻,包下山头用祖传秘方办药厂就是大善人了,啧啧啧。”
“你!你偷听我说话!”
“我自言自语,你别心虚啊!”
眼看我俩要吵起来,雨薇忙来劝和。
“算了算了,反正我不去摆摊,木木,我帮你收拾东西吧。”
雨薇边整理物品,边问我摆摊的事情。
“木木,你摆过摊吗?好玩吗?”
“摆过啊。不过其实不是我。”
我边系绳子,边慢慢回想着说:“我小时候,住在乡下,我嬢嬢经常摆摊卖草编箩筐,我就跟着她,看她摆摊,偶尔也能帮帮忙守下摊子什么的。到了城里,这还是头一次呢。说实话,摆摊其实不好玩。”
“为什么?你说说呗。”
旁观者清。现在看来,真的不好玩。
从一开始就不好玩。
乡下的草编箩筐都是嬢嬢亲手编的,拔、晒、揉、劈、编,一道道工序马虎不得。
三伏天,顶着酷暑,拔出一根根长长的黄草,晒干,揉白,开劈,千条万条,一条条编成箩筐。
拔的时候,要一根一根的拔,不能拔断了,弯腰驼背,浑身汗如雨下,指甲缝里都是污泥,稍不留神手就会被划出口子。晒的时候要盯着天气,飘朵乌云就要赶紧收拾,不能淋一点儿雨。揉和劈更是力气活,很费劲,手劈不开还要上嘴,撕拽得牙酸。编的时候用腿箍着模具,手不停缠绕,力道要匀,拉拽缠半天下来,浑身僵硬、眼花手酸。
一番辛苦编好的箩筐,嬢嬢不想便宜批给贩子,自己拉车拿到集市上摆摊。交完管理费卫生费,守着摊子,有时候赶几个集才卖完。本乡还好,外乡集市会被排挤、乱收费,甚至有无赖强拿。如果遇到找茬挑事的,要去吵去争去护着自己的东西。
这些真的一点也不好玩。
可嬢嬢说,草是地里长的,就搭点力气,怎么算都是赚的。
“活一天,就干一天,反正力气也攒不下。赚一点是一点,不赚也不焦躁。谈不上高尚,可也绝不可耻。这就是我知道的摆摊。”
听完这些,雨薇动容地握着我的手说:“嬢嬢的箩筐,以后我全包了。”
“我替她谢谢你,不过不用啦,现在都用塑料的,没人买这种草编的了,嬢嬢早就不编着卖啦。”我说。
顾燃秋回去的路上沉默着。当我要拐弯的时候,他突然喊住了我们。
“薇薇,你和陆老师先回去,我给姜寻帮下忙,好歹她一个女生,我看看安全就回去。”他摸着头,似乎为说过的话感到难为情。
“我也去,我纯路人,不摆摊,我妈不会说我的。”薇薇说。
我心里一暖,但还是谢绝了。
“不用,我就摆在那边二院门口街上,没人买就回去,很安全。都挺累的,你们回去吧。”
两人互相看看,都不肯走。
最后还是陆老师拍板做了决定。
“姜寻,还是一起吧。那边人来人往,我带小方练习一下人物速写,小秋陪你出摊,弄好了再一起回去,这样我们都放心。”
就这样,我临时起意的摆摊,成了集体行动,我也多了个意想不到的摆摊搭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