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人》划一根火柴

52、第五十二章

　　陈澈愣住了，脸上不爽的表情在慢慢消退，有点茫然地“啊？”了一声。
　　段星松开手，继续说：“我不知道阿姨是怎么想的，是同意还是反对，还是别的什么，我不知道，但是在她态度明确之前，我不可能再去你家了。”
　　陈澈突然想到什么，反手抓住他的手说：“今早我出门之前，她还叫我跟你说，让你晚上回家住。”
　　段星有些惊讶，又问：“她还说什么了？”
　　陈澈想了想，摇摇头。陈月琳的确只说了这一句。
　　段星低着头犹豫了半天，还是拒绝了：“陈澈，算了，我还是先住在学校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实在有点害怕面对陈月琳。

　　外面下起了大雨，乌云笼罩着深蓝色的天空，有几声惊雷在远处炸响，疾风挤进窗户的缝隙，发出尖涩刺耳的呼啸声。
　　陈澈一个人离开学校，顺着路慢吞吞地走回家，站在门口，收起了湿淋淋的雨伞。
　　今晚的雨是从四面八方斜着打在身上的，有这把伞也是聊胜于无罢了，他身上几乎已经全部湿透，鞋子里也灌满了水。
　　他抬手敲了敲门，陈月琳很快过来打开了门。
　　“怎么淋成这样？”她吓了一跳，“快进来擦擦。”

　　陈澈沉默地走了进来，拿着陈月琳递给他的毛巾在头发上擦了擦，过了会儿忽然停下动作，转头问她：
　　“妈，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他向来是憋不住话的，虽然段星跟他说先不要和父母硬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观察一下情况再说，但他心里装着这么沉甸甸的一件事，怕是今晚连觉都睡不着了。
　　陈月琳明显愣了一下，倒水的手一顿，不小心洒了出来。
　　陈澈一看她的表情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心里忽忽悠悠地一沉，又狠狠往上一揪，有些难受地说：“妈，对不起，可是我……我就是喜欢他。”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感觉心里酸胀得厉害，忍不住眼眶一热，泪水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他抬起袖子擦擦眼泪，吸吸鼻子说：“妈你说句话吧，你是怎么想的？”
　　陈月琳放下水壶，往沙发里一坐，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我怎么想的重要吗？我让你们分开，你们就会听我的吗？”
　　陈澈心里一阵绞痛，忍不住伸手扶了一下桌子才站稳。
　　“妈，”他说，“可是他真的对我很重要，如果没有他，考S大这种事情我现在连想都不敢想，真的，是他在拉着我往前走，你也看到了，我们都在为了对方变得更好，我是真的很喜欢他，妈，哪怕你让我们分开了，我也依然会喜欢他，一直，一直喜欢他。”
　　他一边说，眼泪一边像开了闸一样控制不住地往外涌，一颗一颗地从眼眶里砸下来，消失在早已被雨淋得湿漉漉的校服衣领中。
　　陈月琳看着他，默然半晌，屋里只有雨水敲打玻璃的声音和陈澈的抽泣声，越来越低，最后慢慢消失在雨声中。
　　“妈。”他停止哭泣，带着鼻音小声地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陈月琳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晚上，陈月琳一个人来到了学校宿舍，找到了段星。
　　段星正站在宿舍楼下的一盏路灯下面背书，没有看这边。她远远地停下脚步，看着他小范围地来回走着，手上拿着一本书，看一会儿背一会儿，但好像不是很专心的样子，偶尔会抬起头望望路灯下飞舞的小虫子，眼神平静，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头顶昏黄的路灯温柔地洒下来，把他整个人包裹在一片虚幻的光芒里。
　　陈月琳有些心酸地想，当年那个小小的被她抱在怀里的婴儿，如今居然也长这么大了。
　　她走近几步，喊了一声：“小星。”
　　段星的后背僵硬了一下，迅速地扭过头。
　　陈月琳想冲他笑一下，但努力了半天也没有笑出来，只好慢慢地走过去，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阿姨……”段星微微低下头让她摸得更省力一些，底气不足地问了一句，“您怎么来了？”
　　“小星，”陈月琳放下手，叹了口气说，“不是让你回家吗？怎么不回家呢？”
　　段星抿紧了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陈月琳又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回家住吧，没关系的，你不用害怕，除了我……没有别人知道。”
　　段星心里一颤，有点摸不准这是什么意思，只能茫然地看着她。
　　“小星，”陈月琳的声音有些哽咽，她伸手捏了捏他瘦削的肩膀，突出的骨头有些硌手，让她忍不住眼睛红了，“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在你还那么小的时候我就陪着你……哪怕……我也不忍心……”
　　她说得断断续续，段星心中颤动，忍不住说了一句：“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陈月琳摇了摇头，“你从来没对不起谁，小澈也没有。”
　　段星低头沉默了半晌，问了一句：“阿姨，您的意思是……”
　　陈月琳却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只说：“等你们高考完之后再说吧，好吗？”

　　有了陈月琳的这句话，虽说还不能完全放心，但段星还是感觉仿佛在一片漫无边际的茫茫大海中抓住了一根浮木，有了一丝得以喘息的空间。
　　他重新回到了陈澈家里，继续着按部就班上学放学的生活。
　　陈澈问过他，我妈都跟你说什么了？
　　他回答，说让我们好好考试。
　　陈澈又说，那你以后有什么事情都不许再瞒着我了。
　　他嘴上信誓旦旦地答应，心里却想，我现在就有一件事情瞒着你，但确实不能跟你说。

　　天气越来越冷，期末考试结束之后，寒假却没有如期来临，麻木的学生们甚至失去了力气去质问和愤怒，每天裹在厚厚的羽绒服里，脸色青白地吊着一口气坐在教室里学习。
　　陈澈一连好几天梦到自己被埋在一片海洋球里，头顶出现一个巨大的容器，还在不停地往他身上倾倒海洋球，整个人几乎都要被淹没，他慌乱地扒开球想要探出脑袋呼吸，结果定睛一看，却看到每一颗球上都印着满满的题目，有的是古诗，有的是阅读理解，有的是完形填空，有的是三角函数，密密麻麻地填满了他的眼睛。
　　他在梦里吓得不轻，但比梦更可怕的是，当他醒来后发现，这好像就是他每天都在过的日子。
　　陈澈有些崩溃，心想，那些为爱逐梦高考的小情侣们原来是真的不容易，要不是为了段星，谁会每天连做梦都在做题啊。
　　但转脸看看身旁安静熟睡的段星，他心里又一软，想，做题就做题吧，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呢？

　　一直拖到大年三十的前一天，学校才终于抠抠搜搜地从指缝里漏出了十天的假期。
　　陈爸准备了一整天，晚上亲自下厨做了满满一桌年夜饭，看架势是准备接下来一周都要吃剩饭。
　　吃完喝完，一家人坐在沙发上，陈爸陈妈盯着手机抢红包，陆安安津津有味地看着联欢晚会，陈澈掏出手机给段星发微信：
　　-去不去放烟花？
　　段星看了他一眼，回复：
　　-哪里来的烟花？

　　陈澈没回他，收起手机直接走过去拉着他站了起来，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爸，妈，我们出去转转。”
　　段星下意识地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担心让陈月琳看到不太好，但陈澈攥得很紧，没等陈月琳抬头就直接把他拽到了门外。

　　陈澈带着他离开小区，一直走到了一个没什么人的湖边。
　　“来这儿干嘛？”段星有点摸不着头脑，这里除了光秃秃的草地就是一池冻成了冰水混合物的长满杂草的湖水。
　　“李沛刚才说他带季言来这边放烟花，我就让他给留了一筒。”陈澈弯腰在一旁干枯的树丛中找了找，果然拖出一筒巨大的烟花。
　　段星走过去帮他一起拖到空地上，笑了笑说：“你们可真行。”
　　陈澈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说：“待会儿，等到零点再放。”
　　行吧，还挺有仪式感。段星于是跟他一起并排坐在地上，在呼啸的老北风中像两个傻子一样静静等待着零点的降临。
　　陈澈问他：“你冷不冷？”
　　段星诚实地答道：“有点儿。”
　　陈澈窸窸窣窣地动了动，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然后站起来说：“还是早点儿放完回家吧，我也有点冷。”

　　说来可能有点稀奇，但这确实是段星第一次放烟花，他从前只隔着窗户看过别人的烟花，很漂亮，但终究是别人的。
　　陈澈掏出打火机，按了两下，蓝色的火苗颤颤巍巍地在寒风里冒了出来，他走过去点燃引信，然后又走回段星身边。
　　引信冒出一股白烟，火花顺着导火线嗤嗤往后退，很快砰一声巨响，烟花迅速窜向了天空，在夜幕中骤然炸响，半边天空瞬间被缤纷的火光点亮。
　　段星抬起头，眼神里流露出惊叹，这样站在烟花下面看比隔着玻璃的视觉效果好了十倍，仿佛置身一场亿万年难遇的巨型彩色流星雨当中。
　　陈澈扭头看他，看到段星眼睛里遮不住的笑意，绚烂的火花点亮夜空也点亮他的眼睛，心里感到一阵满足，叫了一声：“段星。”
　　“嗯？”段星还仰着头，一道道火光已经拐了个弯，纷纷带着弧度往下坠落，异常壮观。
　　等到夜幕终于归于平静，所有色彩消失于浓重的黑暗之中，他才意犹未尽地转过头来，朝一直看着他的陈澈问了一句：“怎么了？”
　　陈澈看着他嘴角未褪尽的笑意，忍不住也跟着笑了笑，往前两步搂住他，说：“段星，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嗯。”段星把半张脸埋进他的肩窝，点了点头。
　　两个人在寒风中默默相拥了一会儿，段星忽然看到眼前出现一片白色的雪花，从空中晃晃悠悠飘落，最后很缓慢地落在了陈澈的肩头。
　　“下雪了。”他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