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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五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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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片落在陈澈肩头的雪花拉开了今冬第一场雪的序幕。
雪不算很大,但依然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白天阳光一照,亮闪闪的仿佛撒了一地钻石,很漂亮。
往年初雪的日子总是陈月琳的各种店面生意最红火的时候,可惜今年赶上过年,她并不打算在这阖家团圆的日子里把店员叫出来营业,于是索性偷了个闲,带着陆安安来了个很时髦的旅行过年。
陈爸被拉去给她们当司机,临走前留了两个红包在桌上,一个上面写:“给小澈,天天进步”;另一个写:“给小星,事事如意”。
陈澈说:“我进步还不够快吗?这算什么祝福,言外之意就是新年你也要给我好好学习,不许懈怠。”
段星有样学样地说:“新年你也要给我好好学习,不许懈怠。”
陈澈假装恶狠狠地扑上去捏他的脸,捏完又亲了一口,说:“这话让你说,我倒生不起气来。”
今年的春节除了每天窝在家里写着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寒假作业之外,段星还遇到了一件事情。
有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在大年初二的早上敲响了他家的门,当时他正在解一道很难的圆锥曲线题,走过去开门的时候脑袋里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你是?”段星看着门口完全不认识的人愣了愣。
男人搓了搓带着手套的手,脸冻得发红,有些犹豫地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问道:“你……是段威霖的儿子吗?”
语气犹疑,似乎在惊讶段威霖那样颓废懒惰的人,居然还有个这样的儿子。
隔了许久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段星握着门把的手指一紧,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怎么了?”
这一刻他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慌乱,似乎在害怕这个人会将段威霖病死街头的消息带给自己,又或者段威霖打牌欠了赌债,债主找上了门来。不管是哪一种,总之跟段威霖相关的总不会是好消息。
陈澈听到说话声,也从屋里走了出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站在段星身后看看门口的人,又看看段星。
“哦,是这样,”男人想到自己过来的目的,抓紧说,“你爸爸之前一直来我家店里打牌,就在离这里不远的那个小胡同里,富来棋牌室,你知道吧?……本来啊他是没钱的,但是我看他无处可去,实在可怜,也就这么收留他了……后来我发现,他晚上居然也没地方睡觉,就一个人在店门口的椅子上窝着,这大冬天的实在是会冻死人啊,我就腾出一间车库,400块钱一个月租给他住了。”
段星抿紧了嘴唇,心想,段威霖消失这么久,原来还是一直在过这样的生活,毫无改变。
男人接着说:“头两个月,他还能交出点儿钱来,但是最近……”
陈澈往前走了两步,侧身挡在段星面前,脸色有些不好看地说:“他欠你的钱,你去找他要,来找我们做什么?”
男人愣了愣,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伙子是谁,看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段星,又继续劝说:“孩子,说句不好听的,我看你爸病得那个样子,能再活上几个月都成问题,拖累不了你多久了,你给他把房租交上,把人体体面面地送走,也是功德一件呀。”
体面。
段星在心里咀嚼着这两个字,凉凉地想,段威霖的生命中什么时候出现过跟体面沾边的事?
他语气淡淡地开口:“是他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男人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能点头说是。
“我不是他儿子,”段星说,“以后不要来找我了,他没钱你可以把他赶出门,冻死或者饿死都无所谓,不用管他。”
男人吃惊地张大了嘴,似乎完全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良善温柔的小男孩,居然能对自己的亲爹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
段星说完就不做声了,脸色不太好看地一直站在门口,陈澈冲着门外的男人说了一句“你走吧”,然后就伸手关上了门。
段星默不吭声地在家写了一下午的作业,等到了黄昏时分,窗外又飘起细小的雪花,他抬起酸痛的脖子望着窗外,眼睛里有些茫然,手上抓着笔,笔尖无意识戳在试卷上,晕出一团黑乎乎的墨水。
陈澈看了他半天,站起来说:“走,我们出去看看吧。”
雪越下越大,呼啸的寒风在密林草叶的缝隙中疯狂流窜,脚下的积雪越来越厚,踩上去嘎吱作响。
天边的落日终于燃尽了最后一丝余晖,天幕变成深沉的黑蓝色。
陈澈说出来走走,却也没说去哪,走着走着就来到了他们上学放学都会经过的那条胡同,街灯被纷纷扬扬的碎雪遮盖,在地上落下一团一团飞舞的影子。
段星抬起头,看到头顶的招牌上写着四个大字:富来棋牌。
段威霖并没在店里,上午见过的店主看到他们俩站在门口,有些惊讶,站起来给他们打开了门,一开门就被风打了一脸。
他在夹杂着雪花的北风中眯起眼睛,扯起嗓子让自己的声音能盖过呼啸的风声:
“快进来,你们怎么来了?”
段星摇摇头说:“不进去了。”
“什么?”风声尖利,店主听不清楚,又抬高声音问了一句。
段星没有说话,伸手从兜里掏出一叠钱。
店主愣了愣。
段星把钱递过去,店主像还没回过神来似地接过来,又听他说:
“段威霖在你这里预支了不少钱吧,我替他补上一些,还有以后的房租,这里有两千块,等这些钱花完了,你不用再留他。”
这次店主倒是听清楚了,但是却说不出话来,拿着钱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对面明显是个还在上学的孩子,一下子给出两千块,他有点不忍心。
但是段星没给他犹豫的时间,最后轻轻说了一句:
“多谢你。”
然后就转过身,跟陈澈一起走进了茫茫风雪中。
走回楼道里,段星才感觉被冻得有些麻木的四肢终于开始渐渐回温,陈澈伸手给他拍了拍衣服上的雪花,问了一句:
“这下安心了吧?”
段星垂下眼睛笑了笑,点点头。
落在他睫毛上的雪花开始融化,化成带着体温的水珠,随着他垂眼的动作缓缓顺着眼角滚落下来,像一滴泪水。
段星像是解决了最后一件心事,心中一片清明澄澈,像所有普通的高三生一样,全身心投入到了最后的冲刺中。
一开学,二轮复习就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别说是学生,就连老师们都各个眉头紧皱如临大敌,办公室的打印机加班加点,一张又一张白花花的卷子仿佛雪花般发下来,课间上个厕所再回来,桌子上就已经铺满了各种试卷。
如此重压下,陈澈在冬天结束时病了一场。
也不知道是因为学习太累还是换季着凉,他发了一场高烧,请了一天假之后又顽强地爬起来回到学校,段星看着他烧得红红的脸,忍不住说:
“你应该多休息几天。”
“我没事儿,”陈澈额头贴着冰贴,随口答了一句,眼睛还在盯着错题本看,指着某个地方说,“这道题是关于y轴对称吗?”
段星无奈。
当天晚自习结束后,段星想跟陈澈说让他等自己一下,做完手上这道题再走,结果一句话说完却没有得到回应。
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陈澈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已经头朝下抵着桌面上的试卷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笔没放。
段星先是想笑,然后突然觉得有点心疼。
陈澈好像瘦了很多,趴在桌上的时候能看到脖颈后面突出的骨头。段星心里的酸涩一点点放大,他沉默地坐在座位上,想,陈澈或许是真的很想跟我考到同一所学校。
如果他知道真相,会是什么反应呢?
虽然心中不安,但是紧凑的时间安排让他几乎无暇去顾虑这些事情,生活被一堂堂课、一次次考试填得满满当当,教室前面高考倒计时的小牌子从三位数变成了两位数。
跟陈澈同样紧张的还有李沛,他眼下的乌青一天天变大,原本还有些圆润的身材也仿佛放了气的气球,迅速地瘪了下去。
许箬有一次在走廊上见到李沛,吓了一大跳,说他像一具被吸干了血的行尸走肉。
直到一模成绩出来,李沛考出了人生中最好的成绩,全校一百二十八名,他之前仿佛苍老了十岁的脸上才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
“我去余城应该没问题了!”他挂着两颗大大的黑眼圈,兴奋地笑着回头跟陈澈和段星说话,“太好了,以后咱们还可以在一座城市!哎学霸,你这次又是第一吧?”
段星笑着说:“是,你不用从三楼跳下去了。”
陈澈这次也考出了目前最好的成绩,只差了第二名的季言两分,据说邱枫看到成绩以后一个人在办公室偷偷掉了眼泪,激动地拉着同事的手说:
“你相信奇迹吗?我们班儿这次要出三个S大了!这不是做梦!这是真的要见证历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