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幻象》轻歌浅吟

3、我们是谁？

　　在我上小学二年级时，班里转来一个和恩之很像的女生。样子不像，但带给人的感觉像。她没来多久就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她很凶。那时候的小学生，女孩子们都很乖，淘气的都是男孩子。但她是个例外。她编着双马尾麻花辫，她头发不多，也不长，那麻花辫像是营养不良，彩色的橡皮筋给她的小辫子绑出形状来，左边冲出去一个，右上方冲出去一个，很惹得淘气男孩子要欺负她。

　　我印象很深，那女生站在教室讲台辫，两三个男生围着她要抓她的冲天辫，她站在那里眯着眼睛笑着，带着点狠，灵活躲避间一拳一个小男生，叉着腰笑得底气十足。

　　她淘气得不像一个女孩子。衣服也是松松垮垮。我便从那天起决心要做她朋友，也莫名其妙，想把自己装成一个男孩子，不爱穿裙子，爱穿从头黑到脚的没有性别的衣裤。下课就和她凑在一起。

　　可惜没过半年，那就转学转走了，我像是没了可以仰仗的主心骨，心里残余着那点想从女孩成为男孩的愿望，声音和身体都朝着可恶的娇弱发展。全a+的成绩单上混入一个碍眼的体育b。

　　"浅歌，那座山能看到学校吗？"池恩之指着不远处的小山坡问我。

　　"能。"

　　跟我走的池恩之刚出校门就给体育成绩b的我来了个大考验。

　　她指的山离学校也不远。山不高，路也不怎么陡峭，一阶一阶石阶蜿蜒通向山顶。只是我实在运动细胞缺乏得很，没走几步就虚。但她想看一看这个小城镇。池恩之体力甚好，爬高也爱撒野跑。

　　"我妈是体育老师！"她在石阶高处向我解释。

　　"前面的观景亭视野就好啦！"我喘口气，遥遥向高处指，"要不你先去吧，我晚点再上来。"我希望她先提放弃，或者直接赦免我，让我在下面等她。夏末温度还很高，我浑身是汗，低血糖的病史在暗示我，我眼前有点发白，但我又不想落后太多。

　　午后没有人来爬山，烈日晃晃，灰黄简陋的石阶，我想我大概在达到目的地之前就该迷失在到达它的过程里了。我停了下来，在石阶上坐着休息。

　　她在稍高的平台上停了下来，向下看着我，等了我一会儿。我赶上她，她向我伸出手来。

　　我们到观景台了。

　　丘陵小盆地地区——我一直觉得这个来自地理老师的描述是最贴切的。东城是个小城，哪怕在这不高的山上也几乎能看到她的全貌：四面环着连绵的小山，一条江穿城而过。江两边是现代化的小城市样貌，江那边稍远的地方有工业区，靠近江两边的是新起的公寓楼，房地产项目一片有一片。江这边是相对繁荣的住宅和商业、文化用地，不高的住宅楼，老旧的小区和并不新的新村，新起的博物馆和文化中心，以及不远处看得格外清晰的教学楼、操场、体育馆、小学林——我们的高中。

　　我一点也不为之动容和感概。这是我非常熟悉的小城。我走了十几年都没走出去的小城。那村庄陈旧，城江浑浊，新起的公寓楼不知谁在居住，工业区在你路过它的时候，用刺鼻的臭味来袭卷你。乡下要好些，桃林山野小楼，但便利店都要走好久村头才有一家。

　　"为什么传纸条给我？" 观景亭上有呼呼而来的风，台上有亭沿长长地伸展出去，遮住太阳。又有茂密的树枝探身簇拥进亭里来，不太热了，甚至舒服得让人想午睡。我们看了良久，休息够了。恩之突然问我。

　　"你看起来像个小男生。"我大概在胡扯，"正好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很特别。"明明要是男生，我绝不会搭讪。

　　"你也很特别。" 恩之迎风望着远处的江

　　"嗯？"我很惊讶。

　　"在窗边坐着，一个人很安静，有点忧郁的样子。"

　　这是我全然不知道的画面了，多少有点受宠若惊，又有点害羞，原来我在别人眼里也是不一样的，稍微有点特别的。我大概有些矜持起来。好在我们都并排坐在长椅上，一起舒服得面向远方，不用面对害羞或者尴尬。

　　"我还想着想认识一下，然后你就传纸条给我了。"

　　"那我们蛮有缘。"

　　"你常给人传纸条吗？"

　　"没有，都是别人给我传纸条。"

　　"告白吗？"

　　"是有啦，但我都拒绝了。"

　　"为什么啊。"

　　"因为要读书。"

　　"哈哈哈哈" 恩之在长椅上笑得前仰后合。

　　"真的，我给他们回复的纸条上都写着，要好好读书，长大之后再考虑这些。"我很认真地对她说，"最早有个小学二年级的男生，我们班的调皮大王，午睡的时候给我传纸条。我真的担心他啊，还这么小，又不好好读书，以后怎么办呢？"

　　"哈哈哈哈愁死你了是不是。"恩之快笑趴到地上去了，拳头锤着椅子。

　　"初中也是，有人买我照片。"

　　"啊，然后呢？"

　　"我很生气，严肃地要求对方删掉了。并且鼓励他好好读书，争取和我考上一个高中。"

　　"考上了吗？"

　　"没呢。"我叹口气。

　　"哈哈哈哈哈，你哪里来的责任感啊！"她又笑到了椅子上，靠着我的肩膀捂肚子。

　　"嘿嘿，"说得我也觉得似乎确实挺好笑，有些害羞，"你呢？"

　　"我什么？"

　　"有被告白过吗？"

　　"有呀。"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没心没肺继续玩呗。"

　　"哎。"

　　"又不是负担，怕什么。"

　　"嗯。有什么样的人？"

　　"有个女生。"

　　"诶？"

　　她微微后仰着，胳膊支在身后，半眯着眼睛，好像在享受这夏日里山间的风。光线太好了，我甚至能看到她白净软糯脸上的绒毛，几乎是透明的。

　　"我也喜欢她呀，女孩子哪有多讨厌的。"

　　"嗯。"我示意她继续讲

　　"我们都住校，一起牵手吃饭走路上厕所。"

　　"听起来挺正常。"

　　"是，都是女孩子，老师看不出来嘛。我们学校私底下又很多对这样的。"

　　"那你喜欢她吗？"

　　"我不知道。"

　　"那你想她吗？"

　　"想的。"她把头再往后仰去，"从小学起，我一直在换学校。没有哪里的同学是超过两年的。"

　　"啊..."这是我没预料到的，也是一直都在东城读书、长大的我不太能想象的。

　　"告白前我们做了快两年同学，升到初三我就换学校了。"恩之仰头看着亭子顶端，好像那有什么东西似的，"有一直写信，写长长的信，惦念我、安抚我，放假她也来找我。"

　　"嗯。"

　　"回想一下一起生活的两年，我觉得，应该没有比她对我更好的人了。"

　　"会有的。"我推推她，忽然有些羡慕她。

　　她下巴一偏，斜眼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