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幻象》轻歌浅吟

17、画画

　　池恩之没有对＂叶禾要我做他女友＂的事情给出任何评价。她以一种不是特别相信的神情替代了回应，她不置可否，在位置上坐好，只顾着埋头整理起书桌。忽然间，我觉得她的沉默显得可怜又可爱起来——她不知道被男生亲吻是怎么一回事，她无法佯装她懂得那样来评价我和鼓励我。

　　我们都经历过被男生表白，但那都是些毛头小子了。从没有叶禾这样的高中生对我们表白。但那算表白吗？我感到一种甜蜜的恐惧和绝望，因为我不懂如何做叶禾的女友，但那样勇敢说出口的拒绝也让我感到后悔和隐隐的自豪。

　　我沉浸在这种令人头脑发昏的感受里，连班主任的物理课都控制不住发蒙。直到下课时红姐走过我身边时用笔敲了两下我的桌子，我才有些清醒过来。池恩之一上午都没怎么和我讲话。

　　＂对了，你的物理竞赛班，为什么不报名？＂我终于想起了红姐的嘱咐，朱青矢的关心，只是想随便找个和她个人相关的话题，让她和我说说话。

　　＂不想去。＂

　　＂为什么？明明你物理那么好！＂

　　＂没意思。＂

　　＂那什么有意思？＂

　　她终于转过头来面对我，脸上浮起一种复杂的笑意。

　　＂我要画画。＂

　　＂什么？＂

　　＂我要去学画画，当艺术生。＂那笑意点亮了她的眼睛，但她在控制眼里的亮光以免溢出来。

　　＂你疯了！＂我几乎忘了当下自己的困境，差点从位置上跳起来，＂去当艺术生？你成绩这么好，之前的努力都浪费了吗！＂

　　＂当然不会浪费，艺术生也要参加高考的啊。＂

　　＂可是，可是，你学过画画吗？＂

　　＂现在开始学呗。＂

　　＂那你爸妈会同意吗？＂

　　＂不会，现在开始劝呗。＂

　　＂物理竞赛你肯定能拿奖的。＂

　　＂你去拿吧。＂

　　＂走正常的路参加高考不好吗？＂我还想劝劝她。

　　她看起来好像忽然喘不过气，顿了顿，深呼吸一口，＂浅浅，你为什么这么努力学习？＂

　　＂就应该学啊。＂

　　＂你这么努力学习，＂她看了一眼四周，全是好学生们，＂他们也非常努力。我知道这个道理，＇要好好学习＇，但是这好像一句口号。然后呢？考一个好大学？找一份好工作？然后呢？大学里面我要学习什么？毕业之后我要做什么样子的工作？我的人生要往什么样的走向去？＂

　　她皱起了眉，好像在回忆一段痛苦的经历，＂你们的动力究竟来自哪里？我好像没有动力了。＂

　　＂怎么会．．．．．．＂这下轮到我无措了，我为什么要学习？为了赢过别人。赢过朱青矢们，赢过见过的没见过的小哥们，赢过池恩之。可是恩之不要赢过我，她要换赛道。我换得了吗？

　　＂没关系。＂她伸出一只手按住我的肩膀，＂我想好了，我要走建筑设计的路。成绩要求也不低，但画画必须马上开始学。＂

　　＂走艺术这条路，风险大吗？＂

　　＂大。我爸妈这周来学校，我会和他们好好谈谈的。＂

　　＂那，不管怎么样，都不去物理竞赛了吗？＂

　　＂嗯。不去了。＂

　　我的人生要往什么样的方向去？要不要和恩之一起去学画画？我学东西非常快，现在开始学也可以的。我很想抛下这些试卷跟上恩之，她这么坚定又消息灵通，她选的一定是更加容易的路，她几乎能带领我脱离这无涯的苦海。

　　但事实上，我清楚，我不行。听说学画画要花好多钱。忽然之间，我明白了为什么红姐让我问恩之，＂问问她为什么＂。红姐了解我和恩之之间家境的差距，我不可能也找到高考以外的路，恩之和她的家庭如果可以承担起她选择所带来的高额的成本和增加的风险，而我和我的家庭看起来承担不起。她不希望我跟着恩之天马行空的想法走偏。

　　那阵迷雾又开始笼罩我，发光的池恩之自己悄无声息找到了一条我没有通行证的路，大雾中，她要和我走散了。

　　她抓住我的手，她很激动，她说除了班主任和校美术老师之外，她没有和其他同学谈过这个事情，她问我会支持她吗？那神情好像写着点担忧和疑惑，但片刻间她像是再一次说服了自己，语气间有更强烈的坚定盖过了那些动摇，她说她下定决心了，她能说服她父母的。

　　我无法回答，这个选择的风险甚至超出作为一个朋友所能够承担的。我忽然意识到，其实我根本没什么思想，也没有自己的观点。我只希望她能改变主意，不要抛下我。我希望她爸妈为了她的稳妥，拒绝她的提议，最终让她和我一起参加不那么贵的、正道上的学科竞赛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