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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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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刚敖坐在办公室里,摩挲着悬在自己右耳下的那枚银色耳坠,若有所思。
他以前从来不戴耳饰,这枚耳坠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才出现的。每当脑海中响起重生系统的电子音,他佩戴的耳坠就会微微发热,这似乎彰显了耳坠与重生系统之间的某种联系——
假如他破坏了这枚耳坠,重生任务也会随之消失吗?他是否能找到一个既不需要追求张崇邦,又能继续活下去的方法?
邱刚敖思来想去,还是有些舍不得兄弟们,决定为了未来的命运放手一搏。
他阖上双目,心中默念:放弃重生任务。
“重生任务不可放弃。”
程式化的提示音在他脑中响起,带着他听惯了的冰冷与机械,毫无感情。
那你就去死吧!
邱刚敖眼底掠过一抹凌厉寒芒,他摘下戴在耳上的坠饰,用力将它掰断——
“警告!蓄意破坏系统信物,惩戒立即执行!”
一阵强烈的痛感从胃部传来,连带着身体也开始抽搐发抖,指间的耳坠掉落在地,他却已无力拾取。腥甜的热流顺着食道喷涌而出,他本能地掩唇呕吐起来,粘稠血液丝丝缕缕渗出指缝,将白净指掌染成骇人的鲜红。
“阿敖?阿敖你没事吧?”
太子听见剧烈的呕吐声,抬头看了一眼,顿时面无人色。他扑过去扶住邱刚敖,手忙脚乱地抽取纸巾帮人擦血,却是越擦越多,厚重的外套也浸湿了一片,蔓延着血腥的气息。
“敖哥!”
其他人也被这惊悚的画面吓得方寸大乱,呼喊声和脚步声充斥着整个办公室,紧张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看来反抗重生系统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混乱嘈杂的人声贯穿耳膜,令邱刚敖的神智愈发混沌。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只来得及拽住太子的衣袖,留下一句气息低弱的请求。
“Jack,拜托你……别让张崇邦碰我。”
太子听见这话,微微一愣,也顾不得考虑太多,俯身将邱刚敖横抱起来,叫旁边的同事帮忙开门。
张崇邦从走廊上经过,恰巧目睹邱刚敖小队一行人匆忙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快步往外奔去。邱刚敖被太子抱在怀里,殷红的温热不可遏止地溢出唇瓣,在惨白面庞上划出数缕鲜艳的血线,竟显得分外绮丽。
“阿敖怎么了?他怎么会呕血?”
张崇邦吃了一惊,连忙拨开围在四周的人群,急切地询问情况。他粗略打量一眼,发现邱刚敖已经陷入了昏迷,所幸胸口还有气息的起伏,应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太子见张崇邦靠近,稳稳抱着邱刚敖退了一步,避开对方的触碰。他与张崇邦视线相接,柔顺金发半掩着坚毅容色,眸光凛然。
“张sir,阿敖生病了,我送他去医院。请你让一让,他说不想被你碰。”
等候诊疗结果的过程格外难熬。
张崇邦心情焦急地守在医院的走廊上,回想着邱刚敖这段时间的种种异状,不由自主开始胡思乱想,生怕等一下听见“胃癌”之类的字眼。
直到医生告诉他们,是急性胃炎导致的胃出血,需要住院治疗观察几天,如果不再呕血便可出院,大家才松了口气。
被护士推出治疗室时,邱刚敖尚未转醒。他唇上残余的那一抹艳色已被擦拭干净,愈显面色灰白,形容枯槁。守在外面的同事们一下子围了上来,有帮忙推车的,有帮忙举吊瓶的,还有准备安排轮班照顾病人的。
张崇邦安静地跟在一旁,目光悄然沿着年轻人眉骨鼻梁的轮廓细细描摹,眷恋而克制,不曾有过任何出格的行为。
阿敖不让他碰,他便不碰,远远地看着就好。
邱刚敖恢复清醒后,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并不是后悔反抗重生系统,而是:早知道就换一个没人的地方再尝试了。他这次突然在办公室吐血,肯定吓到了不少人。
“阿敖?”
张崇邦见他睁眼,关切地问道:“你感觉还好吗?”
邱刚敖没想到自己第一个看见的人居然是张崇邦,心头随之窜起一股恼意。“你怎么……我不是说了……”
“放心,我没有碰过你。”
张崇邦示意他放宽心,不必太过介怀。
“你现在还不能吃东西,12小时之内都要禁食。如果不再吐血,就可以喝点米汤,但茶和咖啡都暂时不能喝了。”
邱刚敖算了算自己剩余的时间,登时如临大敌,说什么也不愿意继续住院了。“我要出院。”
“不行,你必须留院观察三天。”无论他此时提出何等无理取闹的要求,张崇邦都可以纵容他,唯独这件事没得商量。
邱刚敖闻言轻嗤,冷幽幽地斜了他一眼。“张sir,我的时间很宝贵。我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寿命了,留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燃烧生命。”
“阿敖,你没事的,别自己吓自己。只是胃炎而已……”
张崇邦将医生的诊断结果告诉他,试探着道出自己的猜测。“你之前是不是也吐过血?所以你以为自己要死了?你应该早点来医院检查的。”
“不,你不懂。我是真的要死了。”
如果说邱刚敖之前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现在他的希望已经完全破灭。系统能让他在短短几秒钟内呕血,自然也能轻而易举地夺取他的性命。
他挣扎着想要下床,又被胃部发作的疼痛所阻,恨恨地倒回病床上。重生系统的惩戒攫取了这具身体所有的力气,前所未有的虚弱感令他咬牙切齿,又无计可施。
张崇邦看邱刚敖神色有异,猜到多半另有隐情,但任凭他怎么问,邱刚敖始终闭口不答。他轻轻叹息一声,不再追问,决定日后改用别的方式旁敲侧击。
张崇邦坚持不肯离开,邱刚敖也拿他没办法,大半夜的总不能给下属打电话,让他们过来把张崇邦赶走。
他只能任由张崇邦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从星辰漫天守到东方既白,伴他一同迎接破晓的光辉。
次日早上八点,招志强准时来到医院,接班照顾邱刚敖。
张德标怕邱刚敖住院期间无聊,特意让招志强捎了几本书过来,给他解闷。邱刚敖随手翻了翻,《故事会》,《幽默大师》,《白玉老虎》,《楚辞》,《尼罗河上的惨案》……还真是种类齐全,雅俗兼备。
“张sir,昨晚麻烦你照顾我,真是不好意思。我的兄弟过来了,请你回去休息吧,谢谢你。”
邱刚敖对待张崇邦的态度非常礼貌客气,措辞滴水不漏,纵使旁人有心挑刺,恐怕也找不出他一点错处。
“……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吧。”
熬了一晚,张崇邦也确实有些困了,加上他不想违背邱刚敖的意愿,只能先行离开。
“敖哥,你明明喜欢了邦主那么久,为什么不愿意和他在一起?我看你晕倒的时候,他也挺紧张你的……”
招志强望着张崇邦略显落寞的背影,满心疑惑,忍不住询问:“你不肯吃他的药,还不肯让他碰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邱刚敖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瞥了招志强一眼。他记得自己跟阿荃说过,以后他与张崇邦势不两立,想必阿荃也转告过兄弟们了。其他人都唯恐得罪自己,只有公子傻乎乎的,偏要送上来撞枪口。
他看着招志强茫然的神情,倏而想起了另一个世界中,自己亲手杀死公子的那一幕。
那座木材厂荒凉破旧,灯光是死气沉沉的昏黄色,周围堆满了废弃的器材和木板。他们五个如同无家可归的幽灵,被困在木材与铁器筑成的地牢里,度过了半年不见天日的生活,只为一个血债血偿的复仇信念。
阿华被捕的时候,他就坐在公子身旁,前一秒还对着众人露出笑容,下一刻便将手里的刀捅向了兄弟的脖颈。
公子至死都很信任他。直至冰冷的屠刀刺入咽喉,他的姿势依然十分放松,没有丝毫防备,也不曾尝试过挣扎与反抗。他说不出一个字来,喉间飙血,嘴里发出濒死的“咯咯”低鸣,只来得及抬起颤抖的手指,虚握住邱刚敖的手腕。
邱刚敖当时没多留意,事后认真回想,才遽然明悟。公子临死前的动作,并非想把自己持刀的手往外推,而是在朝里面扳——他想让那把刀刺得更深一些。
——敖哥,对不起。是我连累了大家,你杀了我吧。
坦白讲,邱刚敖杀招志强的时候并不后悔。即使时光倒流,如果对方继续犯错,他还是会痛下杀手。
“边个喇野,耶稣都冇面畀。(谁做错了,老天爷都不给面子。)”
故人的瞳孔渐渐涣散,摇曳在记忆中惨黄的灯光里,荡开一圈死亡的涟漪,最终归于沉寂。他最后看向邱刚敖的目光异常平静,竟不含半分惊怒、悲伤或怨怼,就连痛楚之色都遍寻不见。
他甚至还想将刀柄往自己喉咙的方向扳。
然而,他真的一点也不痛吗?
邱刚敖静默地凝望着这名尚未堕入泥潭的年轻人,他的脸颊光滑无瑕,他眼里有着尚未熄灭的亮光,他还有大好的青春年华作为筹码挥霍。
招志强乍一抬眼,对上邱刚敖似悲似喜的双眸,心中蓦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觉得敖哥在哭。
事实上,邱刚敖的眼里并没有泪,漆黑瞳仁间还映着凛冽清光。
这种纯粹的直觉莫名其妙,毫无逻辑可言,但他就是觉得敖哥在哭,只是表面上看不出来而已。
招志强从未见过这样的邱刚敖。这种未曾接触过的陌生感令他心下发慌,不知所措。
他不敢直视邱刚敖的双眼,怯怯地唤了一声:“敖哥?”
仅是一瞬,邱刚敖已恢复了正常。他身上那股沉郁的情绪迅速消散无踪,指尖绕着卷曲的黑发,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招志强挠了挠头,把方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公子,你相信我吗?”邱刚敖没有回答,而是提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新问题。
“当然相信。”
邱刚敖知道招志强没有说谎,他确实至死都信任着自己。
他冷然嗤笑,那双形状优美的唇弯成一个略带嘲讽的弧度。
“可是张崇邦不相信我,怎么办?难道我还要继续追他?”
这两句话说得没头没尾,招志强也听得一头雾水。他完全不了解内情,只能等邱刚敖进一步说下去,可是对方却没有继续透露的意思了。
“读过《离骚》吗?”邱刚敖右手夹着一支铅笔,左手拿起一本书扬了扬。
他上学时就看过《楚辞》,此番重读不过是为了消磨时光。虽说是同样的句子,如今的心境与昔年大不相同,再读一遍,又有了新的感悟。
招志强自然没认真读过《离骚》。他对屈原的浅显了解仅限于国文教材,而且还是当年被国文老师逼着读的,平时哪有什么闲情逸致看这些书。
但他知道敖哥跟他不一样。敖哥是有文化的高材生,就算年纪轻轻,工作经验不够丰富,也能凭借优越的学历压他们一头。
“我没仔细看过。”他老老实实承认。
“可以看一看。”
邱刚敖说罢,将那本《楚辞》抛了过去。
招志强伸手接住书,顺手翻到了书签所在的那页,发现某句话下面用铅笔划着一行浅淡的痕迹。
——“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