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错情》乐正雨枫

6、第 6 章

　　“叩叩叩。”

　　“请进。”

　　邱刚敖循声看去，只见张崇邦端着一杯咖啡推开了办公室的门。“阿敖，早晨。我给你带了一杯咖啡，少糖鲜奶，是你喜欢的口味。”

　　“……谢谢。”

　　邱刚敖本不想接过咖啡，奈何张崇邦一直站在那里不走，引来一众下属好奇的目光，令他颇不自在，只好接了过来。

　　他从钱包里抽出了一张现金，递给张崇邦，想了想，又多抽出一张。“算上跑腿费，够不够？”

　　“阿敖，你知道我不是为了钱。”

　　张崇邦无奈地笑了笑，见邱刚敖执意要给自己塞钱，否则就不肯喝咖啡，只好收下了钱。“最近天冷，记得注意保暖，不要受凉了。”

　　张崇邦离开后，邱刚敖端起那杯咖啡，浅浅抿了一口。熟悉的醇香漫上舌面，令他恍惚间想起了上一个世界记忆中的画面。那时他在办公室里没日没夜地加班忙碌，张崇邦也会像今天这样递过来一杯少糖鲜奶的咖啡，提醒他注意身体。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们因命运无常、信念迥异而毅然决裂，走上了两条截然相反的道路，最终一黑一白，一生一死。那个人终将意识到，在险恶世道面前，再纯粹的白也会不可避免地被染成灰色，无一幸免。

　　或许是因为咖啡太烫的缘故，邱刚敖喝了没两口，就觉得眼眶发热，再也喝不下去。

　　他想，方才不该接这杯咖啡的。

　　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只剩下一个月时，在邱刚敖眼里，类似吃饭、喝水这样稀松平常的小事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

　　今天的午餐，他只匆匆忙忙扒了一半，便不再动筷子。反正吃一碗饭，一个月后会死；吃半碗饭，一个月后照样会死。吃得多或少，又有什么区别呢？能维持基本的生存需求即可。

　　“你怎么不吃了？胃痛吗？”太子坐在他旁边吃饭，见状关心地问了一句。

　　邱刚敖微微摇首。午后暖阳映入他幽黑的眼瞳，碎光闪烁，却稍显空茫。

　　太子也跟着搁下了筷子，没再继续吃。“你有心事？”

　　“咁明显啊？”邱刚敖勉强笑了笑，没有否认太子的猜测。

　　“你不开心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这么多年同学，我还是知道的。阿敖，你有什么烦恼？我可以帮到你吗？”

　　“你帮不了我。”

　　邱刚敖缄默片晌，轻轻吐出几个字来：“求不得。”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太子想起曾经在网上看过的这段话，试探着问道。

　　对于张崇邦与邱刚敖之间的感情纠葛，太子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当他猜到张崇邦可能对他抱有朦胧的好感，觉得不太对劲，决定尽快抽身时，邱刚敖和张崇邦已经完全闹翻。其中原因，他不得而知，但觉得自己多多少少都有点责任。

　　“其实全都是求不得。”

　　邱刚敖单手托腮，以平静无波的语气说道：“不想生，求不得；不想老，求不得；不想病，求不得；不想死，求不得；不想别离，求不得；不想憎恨，求不得……有区别？”

　　“……你说得还挺有道理。”

　　太子打量着邱刚敖淡漠的神色，心中猝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忧心叮嘱好友：“阿敖，假如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尽力帮你的。”

　　——我还有一个月就要死了。

　　邱刚敖将这句话抿在唇齿间，反复酝酿了许久，最终说出口的却是：“没事。”

　　他总不能告诉太子：“因为张崇邦喜欢你，不喜欢我，所以我要死了。”

　　他更不可能抛弃所有的骄傲与自尊，卑微地恳求张崇邦：“求你爱我，拜托你赶快向我求婚，否则我就要死了。”

　　“Jack，如果我现在杀了你，张崇邦会不会爱我？”

　　太子与他四目相对，无比笃定地否决了这种可能性：“不会。因为你不可能动手杀我。”

　　话音刚落，邱刚敖的眼神倏然变得冰冷。他用毫无温度的目光凝视着太子，眼底仿佛充斥着血红煞气。

　　“阿敖，你不会这么做。”即使是在凶相毕露的威逼之下，太子依然不曾改口，也没有半分闪躲的意思。

　　“……你赌赢了，运气不错。”邱刚敖收敛了那股慑人的杀气，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桌上的饭盒和一次性筷子。

　　太子微微一笑。“不需要赌，我知道你不会。”

　　邱刚敖听得心里发苦，面上却仍是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如果张崇邦能像你这么相信我，该有多好。”

　　“阿敖，你们毕竟只认识了一年多，比不上我和你几年同学。”太子劝慰他，“感情和信任都是需要时间沉淀的，慢慢来吧。”

　　邱刚敖认为太子的话有道理。可惜，他已经没有时间去等张崇邦慢慢了解他，也不再稀罕张崇邦的爱了。

　　“抱歉，我以前不知道张sir有那种意思……没及时跟他保持距离，伤害了你。”

　　自从知道张崇邦当初抱有别样的心思，太子便没再叫过他“张师兄”。不论他是否有可能喜欢张崇邦，他都不允许自己去抢好友的心上人。

　　“这不是你的错。我和张崇邦只是朋友，他有权选择自己喜欢的对象，你也是。”邱刚敖随意地问道，“你跟洛威拿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

　　太子垂下那双清亮的眸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昨天……跟我表白了。我也对他很有好感，打算先交往一段时间试试。”

　　“真的？最近怎么都没见洛威拿出现？”

　　邱刚敖认知中的恋爱状态应该是非常甜蜜的，太子却将这个消息捂得严严实实。要是他不问，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没必要太高调。之前洛威拿假装追求你，警署里很多人都已经听说过了。如果他又大张旗鼓地和我交往……怕你没面子，被别人说闲话。”

　　邱刚敖对此感到讶异，又觉得太子会说出这种话确实合情合理。“这是你的想法，还是洛威拿的？”

　　“都有。”

　　听见太子的回答后，邱刚敖轻轻挑起嘴角，凝重的眉宇短暂舒展开来。

　　“谢谢，你们两个果然很般配。”

　　邱刚敖讨厌冬天。每逢天气转冷的时候，他就容易胃痛，而且是不分时段和场合地发作——甚至可能刚好赶上胃药吃完的时候。

　　他半死不活地趴在办公桌上，因疼痛难耐而左右辗转，掌心紧紧地捂着胃部，苍白脸颊涔涔淌下冷汗。

　　“敖哥，喝点水吧。”

　　离得最近的罗剑华首先察觉了邱刚敖的不适，倒了杯温水递给他。“是胃痛吗？要不要吃点药？”

　　“药吃完了……”邱刚敖压下一股即将涌上喉头的酸意，勉强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太子和邱刚敖相识几年，很清楚他平时吃的是哪一种药。他匆匆披上外套，起身往门外奔去。

　　“你忍一忍，我马上去买药。”

　　“阿敖，这份报告你填一下，明天给我。”

　　张崇邦刚走进他们的办公室，就看见邱刚敖伏在桌上蹙紧眉峰，疼得不住抽气，担忧地凑了过去。“怎么了？是不是胃病又犯了？都说了让你注意保暖……”

　　“张sir，报告放下，你可以走了。”

　　邱刚敖将脸颊埋在臂弯间，冷冰冰地回了一句。

　　“吃药了吗？”

　　邱刚敖对张崇邦的问话置之不理，连头也没抬起来。一旁的张德标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药吃完了，太子刚刚出去买了。”

　　“不用等太子回来了。我那里还有一盒胃药，现在拿过来。”

　　张崇邦回到自己小队的办公室，拉开抽屉翻出那盒剩余大半的胃药，看了看保质期，确认没问题后，才将它交给邱刚敖。

　　邱刚敖此时满面是汗，眼神涣散，唇色已然变得极淡，却依旧抗拒张崇邦的接近。

　　“谢谢，我不吃。”

　　张崇邦没想到他竟这样犟，看着他灰败的脸色，顿时急了。他在邱刚敖身旁坐下，好声好气地劝说：“阿敖，之前那件事是我错了，你对我有意见，我也理解。你想骂我就骂吧，先把药吃了，好不好？”

　　邱刚敖没吭声。他双唇紧闭，死死地咬着牙关不愿松开，连一个字也吝啬于和张崇邦多说。

　　眼看邱刚敖执意不肯吃药，张崇邦也不敢强灌，怕噎到他。

　　他没办法，只能把邱刚敖从椅子上扶起来，让人躺到沙发上，又叫招志强帮忙拿热水袋过来。

　　“你同我扯……（你给我滚……）”

　　邱刚敖原本蜷缩在椅子上不想动弹，却被张崇邦强行拉了起来，身体登时痛得一阵痉挛。他想反抗，身上却没有多少力气，最终只能倒在沙发上直喘粗气。

　　“放手！我叫你扯……扯啊！（放手！我叫你滚……滚啊！）”

　　张崇邦完全无视了邱刚敖的抗议，神情自若地从招志强手里接过热水袋，随后掰开邱刚敖紧捂着胃的手，将热水袋硬塞进他怀里。

　　邱刚敖气极，又拿张崇邦没辙，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对方。他捂着热水袋躺了一会，觉得胃没那么疼了，紧绷的身体和心神才随之放松下来。

　　大约五分钟后，太子带着药赶了回来。邱刚敖终于松了口，就着张德标递来的温水服下了药，半阖着眼休息。

　　抽搐的痛感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减轻，他神情懒怠地倚坐在沙发上，维持着双臂抱胸的戒备姿势，一言不发。

　　张崇邦见他不再疼得冷汗直冒，也总算松了口气。他默然端详着邱刚敖泛白的双唇，半是心疼半是自责。

　　他知道，是自己把阿敖逼到这种地步的。他们本来可以开展一段浪漫的恋情，是他亲手摧毁了这一切。

　　“阿敖……唉，你这是何必呢，受苦的还不是你自己。”

　　邱刚敖闻言，稍稍抬起眼皮，回了他一声尾音拖得颇长的轻哼。